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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42)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张嫣歪着脑袋,觑见了须平公主明净如黑莲的容颜,笑道,“大人,须平公主已经在车中等了很久了,若再在这儿耽搁,未免折损了公主的面子。”

刘敬微微沉默,他本就身材高大,如今又坐在马背之上,更是居高临下,但面对着这个身高不盈五尺的女童,竟自觉自己中心羞愧,直不起腰来,接过张嫣手中的鲛帕,拭了拭衣裾,将帕子掖入袖中,在马上左手压右手,俱拢入袖中,举至齐额,鞠了一个深躬,在齐腰处停了一会儿,复又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竟是对着张嫣行了一个极敬重的揖礼,垂眸惭道,“敬惭颜,不敢对张娘子,就此告辞!”

回头扬声吩咐一声,“走了”。

和亲车队迤逦前行,夹着须平长公主的车驾很快往前去了!

“小郎君。”解忧从后面跟上前来,好奇在张嫣身边问道,“这个刘大人干嘛对你行这么恭敬的大礼啊?”

“我也不知道呀。”张嫣道,“莫非是因为他的胡乱提议害的我阿娘险些自尽,心里内疚了?”

和亲队伍一路出云中,走过匈奴水草丰盛的草原,于汉九年夏五月二十日抵达匈奴龙城。

“公主。”刘敬驱马走车旁,禀道,“到了。”

刘丹汝纤细的手一抖,宫车帘子落下来,遮住了她柔美的容颜,面上一片死灰。

“公主。”饶是刘敬心如铁石,见到这般情景也微微恻然,竭力安慰道,“你是大汉册封的公主,凭这个在匈奴,除了冒顿单于,不会有人敢冲撞你。”

良久,帘中传来一声虚弱的回答,“是么?”声音如黄莺鸟儿歌唱一样动听,却也同时有着黄莺鸟儿一般的脆弱颤抖。

第23章 龙城

一路长途跋涉的北军军士早已疲惫不堪,越过没过骏马肚子的深草一路前行,初夏正是匈奴水草丰美之季,三百名北军军士置身在宽广一望无际的草原,如同河流中渺小的滴水毫不起眼。

车队停在外城栅门外,周定上前唤道,“大汉须平公主到了,还请开门。”

腰悬弯刀头扎碎辫的匈奴守卫从望楼之上下来,打量宫车用匈奴语笑道,“哟,这就是汉家的公主么?”

刘丹汝坐在车中,经不出瑟瑟发抖。厚重的锦帘遮住自己的容颜,阻隔住匈奴人窥伺的目光,却阻隔不住放肆的调笑声。野蛮的匈奴汉子说着陌生的匈奴语言,洪亮而不自矜,是她从未听过的声调,直觉并不是什么赞语,对自己亦没有半分尊敬。最后,一个匈奴人改用汉语懒洋洋道,“你们等着,已经派人去禀报单于了!”

匈奴习俗,在每年的五月齐聚于龙城,祭祀祖先、天地神、鬼神。如今,龙城之中是一片欢乐的海洋,无数穿着兽皮皮革鞣制衣裳,梳着发辫的匈奴人手牵着手围成圈子,嘹亮的唱起了赞歌:“撑犁长天,罩我广袤大地。

雄鹰高飞,云飞万里苍茫。

龙城如日月,日月佑单于。”

歌声中,二十七岁的冒顿单于坐于人群之上宝座,起身挥手。

于是所有歌唱谈笑赛马比箭的匈奴人俱都安静下来,仰头看着他们伟大如草原神邸的单于冒顿。

冒顿傲然一笑,挥手做射箭姿势,慢慢将“弓弦”拉至满月,骤然放出手中“箭”,于是众人齐声欢呼。

“佑我匈奴,寿祚绵长。”冒顿仰天道。

“佑我匈奴,寿祚绵长。”

“佑我匈奴,寿祚绵长。”

在匈奴人齐声的呼喝中,汉使群人鱼贯而入土城,如同闯入狼群的骆驼,瞬间被匈奴人的海洋淹没。

“这位就是新阏氏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匈奴小厮上前对宫车折腰行礼,好奇觑着华美帘幕之后窈窕的身影,道,“阏氏请下车,单于吩咐阿图带你进帐中休息。”

刘丹汝失声尖叫,“刘大人。”一张脸惧的雪白。

这一路行来,她虽少见这位和亲使的面,却时常听见他冷静沉稳的声音,不自觉的将她当做自己最后的堡垒,而如今堡垒即将失守,绵弱的女子茫然四顾不知前路。

刘敬一时没有答她的话。

他牵着马,站在汉使最前处,目光远远的与高台上的冒顿单于相接。

冒顿的眼神傲慢又带着些许幽微的审视,因为居高临下,愈发显得几分深邃邪魅。这个男人从不受头曼单于宠爱的长子,一路走到单于宝座,成为草原上的绝对王者,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而是一头狼,一头孤高狠决的头狼。

高台之上,冒顿凝视刘敬片刻之后,忽的蔑然一笑,转过了目光,大笑着与座下众稗王干杯饮尽卮中酒。

这是一头嗜血的狼,刘敬打了个寒战。他的王座之上,洒满了暗沉的血迹。他踏着亲人手足的鲜血走上王座,于是成了这个崇尚勇武的民族的王。

刘敬低下头来,他既出使匈奴,便自当为煌煌大汉维持住尊严。

他对匈奴男童道,“和亲礼未成,须平公主便仍是我大汉的公主,自当和我大汉使臣在一处。”

“可是。”童仆眨了眨眼睛,天真而又咄咄不容拒绝,“这是单于吩咐的,新阏氏入侧帐休息。”

冒顿单于的话语在草原上就是神的旨意,当被毫不怀疑的奉行。刘敬无奈的认识到这一点,匈奴单于的眼中并无丝毫大汉尊严,当你奉上最好的女儿和成群的财帛,你又凭什么要人家注重你的威严?

虚妄的尊严。

刘敬难堪至极,拱手对车中丹汝道,“公主且随他们去吧,到了那边自会有人照顾于你。”

刘丹汝身子一晃,这才知最后一道屏障亦如是软弱,她不知的是刘敬未必软弱,只是认为她与匈奴对峙并不值得。

陪嫁侍女朱朱和洛洛掌起车帘,刘丹汝踩杌而下,一身玄黑曲裾深衣,柔美安宁如一朵静默的黑莲,缓慢的落在宽广粗犷的绿色草原之上。落在匈奴儿郎女子的眼中,口中呼哨连声,其中有一半赞叹汉家公主迥别于草原女子健美的另一种柔弱之美,另一半亦是嗤笑这柔弱,草原儿女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刚生下来就能在飞驰的马背上打盹,五六岁就可以利索的骑着骏马绕着家园奔驰,哪似这南方女子,下个车还要借助杌子。无怪汉人积弱,不堪敌草原骑军。

“阿蒂。”远方,清亮的男声召唤着妹妹的名字。

“嗳。”齐人高的白色小马驹身边,细致梳理着鬃毛的匈奴女孩回过头来,荡起一头蓬松长亮的秀发,被梳理成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儿。白狐毛风帽之下,旱獭镶边护耳紧贴肌肤,八九岁的女孩容貌尚稚嫩,眉眼却宛然祁连山上烈烈盛开的燕支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艳。

渠鸻奔跑过来,笑道,“汉家的公主已经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二十余岁的王庭大当户笑容爽朗,露出一口白牙,身上有着青草般浓郁的气息。

“哦?是么。”蒂蜜罗娜闪了闪大大的眼睛,微笑着转头回去,拍打着安抚躁动的马驹,“好,等我给追雪梳理好了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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