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309)
她手上有一把防身的匕首,只要不是遇到了群狼和过于凶猛的野兽,都有周旋之力。
蒂蜜罗娜的用心一定不良,却也给了她一个时间上的空当。
她只要在这个空当中走出一段距离,并且隐秘躲藏起来。待汉匈议和之后,匈奴终将退兵。到时候她再出来,或是寻孟观,或是求助张偕,终究能够回到长安去。
只要,她的运气不错。
若她的运气不错的话。
“吼——”一声震撼山林的兽吼从身畔传来。
张嫣握紧手中匕首,愕然的望着从枯黄的大树后面踱出来的一只老虎,心中微微绝望。
……
怎么会有老虎?
……
老虎闻到了生人的气息,偏了偏头,向张嫣的方向望过来。兽类的眼眸不会分辨人世间的贵贱美丑,无论是大汉的皇后,还是街头的乞儿,是俊美的少年,还是丑陋的女子,在它眼中,都不过是一餐可以果腹的食物。
张嫣一时间脑海中什么都无法想起,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老虎一步步的向她走过来。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莫非,自己没有死在匈奴,却在这句注山不知名的地方葬身虎腹不成?
舅舅,对不住,我终究无法守住对你的诺言,平安的回到你的身边。
恍惚间,她觉得这只老虎一步步的逼近,她似乎都可以闻到它行走带起的腥风,一只箭矢从天外飞来,带着十足的劲力和精确的准头,射入老虎的颈项。
老虎痛极而呼,双爪剪起,险些拂到张嫣的脸颊,渠鸻从背后赶过来,抱住张嫣往身后丢去,同时抽出腰间弯刀,“嗤”的一声,捅入了老虎的腹部。
“你还要不要小命?”他从血泊中走出来,对着张嫣吼道。话还没有说完,张嫣坐在地上,惊觉自己再一次险死还生,哇的一声,竟是掩面哭了。
渠鸻愕然。
他听了阿蒂身边亲卫的禀告,便赶到小白“走失”的玉谷,不见小白踪迹,却见了地上一堆残火,以及满地迷倒的匈奴卫士。用水泼醒他们得知之前情形之后,不由色变。这时节,山间时有凶猛野兽,孟英那样稀疏的身手,若是遇到,只怕性命堪忧。于是命身边人继续追寻小白的踪迹,自己却缀着孟英依稀留下来的痕迹一路追了过来,恰恰在张嫣遇到危险的时候救下她来。
见惯了水里来火里去的匈奴儿郎,渠鸻还真没有见过,一时间哑口,好一会儿才生硬安慰到,“好了,别哭了。”
雪狼轻巧的跃过山崖转角之处,在下一个瞬间,身影隐没于莽苍的原野之中。
樊伉独身一人追上来,缀到了雪狼的一点小小尾巴,他没有追下去,却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山壁之旁。那儿有一头猛虎虎被人射杀在地,在它满目血污的一旁,男子身材高大,正是两个时辰前与自己分手的匈奴左谷蠡王渠鸻。
侍从奉上来一件大氅,他接了过来,没有自己穿上,却将它盖在了身边少年的身上。
张嫣方哭了一声,便想起来,自己的面上涂了粟米汁,不能晕染,连忙拭了泪,转过身来,却被一股热熏气息包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件相对于自己身材太过宽大的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
渠鸻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起,勒了勒她的腰身,不可思议的问道,“小子,你真的有十六岁了么?瞧瞧你瘦的,我们匈奴人,十岁的男孩子都比你健壮。”
远方,山坳转角之处,樊伉手中的硬弓微微垂下,目光眯了眯。
“放我下来。”渠鸻怀中的少年尖声叫道。
那少年背对着他而立,只能见到一线侧影,看不清容貌,只是背影见着,极为熟悉。
“有什么关系?”渠鸻毫不在意笑道,“等回了雄渠,我亲自教你骑射。下一次再一个人遇见老虎,可不能这么露怯。”
他回身吩咐道,“将这只老虎的尸身拖回去。”
张嫣浑身僵硬,任由渠鸻抱着自己,向一旁走去。
女子就是女子,怎么扮都不可能真的像男人。而她之所以在匈奴军营中扮了这么久男装,都没有被人发觉,一是因为匈奴人固有认为大多汉人男子柔弱;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秋冬之日天气寒冷,身上衣裳厚实宽松,将女子的曲线全都遮掩在层层绵絮之下。
渠鸻的拥抱,并不带有一丝暧昧痕迹。但她生怕挣扎之间,让自己的女儿身露出痕迹,不敢动弹分毫,伏在渠鸻的胸膛之中,直到他将自己抱到马前,放上骏马。
北地的秋风呼呼的刮着,带着凋零的落叶,飘飘悬悬落在地上。樊伉站在山坳隐秘的地方,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侯爷。”身后的随从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可追到那只雪狼了?”
“没有。”樊伉道,转身回走,“回去了。”
这一日的狩猎,渠鸻虽打到了一只成年雄虎,但汉使舞阳侯樊伉却也猎到了一只熊瞎子,最终算起来,汉匈两国算是持平。
两天后,樊伉向匈奴的左谷蠡王渠鸻和阏氏蒂蜜罗娜提出了辞行。
“与侯爷初次见面。”蒂蜜罗娜嫣然笑道,“侯爷不多留些时日么?”
“不了。”舞阳侯樊伉清冷的答道,“与贵国议和任务已了,伉这便打算回长安向天子复命了。”
第189章 蛰伏
这一次虎口脱生之后,再度回到匈奴大营,张嫣便从面子到精神上委顿下去。
“阿嫣。”蒂蜜罗娜到帐篷中来探她,劝道,“你这又是何苦?”
“放弃吧。你一个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次好在只是遇到一只猛虎,野兽虽然凶猛,却没有什么坏心;若运气不好遇到心术已坏的人,只怕结局更是不好。阿嫣,你当知道,在如今这样的乱世,离了旁人的庇护,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好好生存的。”
张嫣卧在火炕之上,只觉得脑海昏昏沉沉的,别过头去,没有答话。
终于发现,只有自己在意的人说的话,才会恼,会恨;当那个人已经在自己心中什么分量都没有了,他纵然是再说了些什么,又与我何干?
案上的豆灯晃了一晃,在帐篷上投下了一片伶仃的影子,色泽晕黄。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曾经最要好的朋友,终于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
蒂蜜罗娜眼圈一红,再也待不下去,飞快了掀了帘子,躲了出来。
为什么?明明当日在句注山中,一切事情的发展轨道都按照她的设计,完美的实现,蒂蜜罗娜摇晃着青铜爵中琥珀色的酒液,醉意熏然,却偏偏在见过阿嫣的颓然的时候,不自禁的想起,那一年的大年夜,她一个人在后世孤单的寝室中,无处可去,痛不欲生,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惊讶的打开门,看见的那张释然的笑脸。
身边传来轻轻的叹息。
“哥哥。”蒂蜜罗娜醉意熏然,仰头问渠鸻,“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如果,如果从前有一个人,他很喜欢狼,也很喜欢羊。可是他喜欢的这只羊非常非常的讨厌狼这种动物,你说,这个人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的狼和羊我和平共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