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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275)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张嫣沉吟了一下,“准备一下,我亲自去一趟,见一见这位幕后的先生。”

当日沙南城门巷的那件事,已经成了张嫣心头的一根刺。她无法容忍有这样一个未知的势力在暗地里监视着她,并且算计着自己。无论她是否决定与刘盈合好,她都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小院明松暗紧,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后,不用刘盈铁青着脸色吩咐,沈莫自己就加紧了守护。许欢此时还在思过,若皇后娘娘再出些差错,只怕他这个中郎副将,也就只能提头回来见陛下了。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张嫣淡漠微笑,“你主子没有说过不许我出门吧?”

“这……”沈莫一时无言。

“今日这门,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张嫣微笑,“——不过我也不为难你。你尽可以遣人跟在后头。这一次,我不会弄什么花样的。”

她踩着杌子登了軿车,御人一甩马鞭,马车穿过街道,向东城驶去,在一座高门大宅前停下。

宅中门子见了名刺,恭敬揖道,“孟娘子,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入内。”

“请娘子入堂等候,家主人稍后就到。”

张嫣点了点头,坐入了堂上坐榻,接过一旁绿衣侍女奉上的黑陶茶盏,掀开托盖,盏中茶汤碧绿,清香逼人,同时不着痕迹的打量堂上陈设。家具具用杉木漆髹,古朴而厚重,虽不及宫廷用度华丽,却也都是大家气象——想来主人不是一般人家。

头戴武冠,虬髯大胡的中年男子从堂后匆匆步出,大笑拜道,“不知翁主前来,有失远迎。”

呃。

张嫣手中的茶盏歪了一歪。

自十年前随父押解入长安,不闻翁主此称,已经久矣。骤然听到这个离她已经很远的称呼,不由愕然,“恕我惶恐,不知先生是……?”

“翁主记不得老夫了么?”来人呵呵大笑,抚过胸前一把长长的胡须,“也是正常。翁主离开赵地的时候不过六岁,据如今已经有十年了。”声音已经带了些微慨然,正色道,“老夫孟舒。”

“呀。”

张嫣愈发瞪大了眼睛。

她是知道孟舒这个人的。

她的先祖父故赵景王张耳旧与陈余同为魏之名士,素有能够招来千里之外的宾客的美名。秦末天下大乱,先祖父先从陈涉,审时度势,北略赵地,后转投汉室,以功封赵王。最鼎盛的时候,门下有宾客济济将近千人。

汉五年,张耳病逝,谥为赵景王。其子张敖继位,就是她的阿翁。四年后,先帝得知赵相贯高谋反,大怒,命有司从速逮捕阿翁及谋逆众人。消息传到赵国,之前预闻此事的十余人皆争自刭,唯以不愿让阿翁蒙此不白之冤故,于是轞车胶致追随阿翁去长安。

贯高与狱史对质的时候,只是道,“是我们这些人做的,赵王实在是不知道。”狱吏刑罚数千次,贯高终究没有翻供。

后来,先帝命中大夫泄公问案,问贯高,“张王果真有计谋么?”

贯高道,“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如今,我的三族都要亡了,难道会以张王换我的亲人么?只是张王实在不曾反。”泄公以此回报先帝,先帝于是赦免了阿翁。又因为赞赏贯高为人重诺,让泄公告诉贯高此事。

泄公于是再一次去见贯高,告诉他说:“张王已经被放出来了。”

贯高欢喜问道,“吾王真的被放出了么?”

泄公说:“然。而且陛下赞赏你的义行,也赦免你了。”

贯高惨笑,“我之所以没有去死,只是为了表白张王实在不曾反过。如今我的王已经释放了,我就算是死,也不遗憾了。为人臣有篡杀之名,再也不能替君上做事,纵然陛下不杀我,我心中也愧于。”仰面而死,名闻天下。

先帝下诏,赵国群臣宾客有敢追随阿翁的,皆处以族刑。诏令如此严峻,却依然有十几个宾客甘愿自髡钳为家奴,从着阿翁入了长安。纵是刘邦,也不得不贤赞赵王宾客的忠义,下诏封了这些以钳奴从张王入关的人官。

而孟舒,便是当初自髡钳随赵王入关的宾客之一,如今拜为云中郡守。

“原来是府君大人。孟大人请起。”张嫣虚扶一把,“我阿翁早已经不是赵王,这个翁主的称呼,孟大人还是不要叫了罢?”

孟舒顺着她的势停住,意味深长的笑笑道,“说的也是。如今翁主早已经是大汉皇后,这翁主一名,的确是不提也罢。”

他退后一步,重以大礼参拜,“臣见过皇后娘娘。”

电光火石之间,张嫣思绪翻动,终究是受了他的全礼,没有回避。

那些前尘往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她的阿翁在被罢黜为侯之后,散尽门下宾客,孟舒也已做了十年的汉臣,与她这个故赵翁主,早已经没有什么联系。却在此时此地,以此敏感身份出现,以翁主此称呼之,所为何来?

“孟伯伯是怎么知道我的踪迹的?”张嫣浅浅微笑,漫不经意的问道。

“惭愧,娘娘潜居于云中治下半载,孟舒竟是一直不知。直到月前,侯爷派人到云中知会于我,我才知道此事。”

“我阿翁?”张嫣面容怔忡,很是讶异。

她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是。”

“你是说。”张嫣的杏核眼眸微微的眯起来,“当日之事,也是我阿翁的意思?他希望……”

张嫣住了嘴。

“娘娘蕙质兰心。”孟舒笑,有些了然,“本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原来如此。

合该如此。

真正的阿翁,本就是这样子的。

身为一个男子,费尽心力,推自己的女儿出来做皇后,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雄心?而纵然是被先帝废黜为侯,但张敖毕竟曾是一国之王,又怎么会不残留一丝势力?半年之前,张嫣悄悄从未央宫中遁走,天子广撒人手查访张嫣的下落。当时,张敖可能也命人查访,也可能没有再费那个事,但当刘盈从甘泉宫离开的时候,一国之主的行踪,可能能瞒过天下,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知道的。至于张敖究竟是从鲁元那里知晓,还是根本就来自于刘盈本身,她此时并不知道。重要的是,在此之后,他便派人通知旧日部属,素以忠义著称的故赵国宾客孟舒。

她只是,被阿翁这些年来的闲适无争,和表现出来的一片爱女之情,给迷惑了,以为他会甘于她退出之后此时的政治地位。却忘记了,他也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政治意图和抱负的男子。

那么,阿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翁主可想过。”孟舒语重心长的问,“当年侯爷为什么一力促成你做皇后?”

“自然。”张嫣紧了紧下颔,“当初匈奴冒顿单于求娶于我。”阿翁不希望我去匈奴受苦,同时太后娘娘提出这门婚事,他便顺水推舟。“阿翁从小一向疼我,在他看来,只有大汉皇后的桂冠,才配的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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