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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259)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张嫣取了一只合子,推门出来,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找寻蜘蛛的踪迹。

秋七月的时候,北地的夜里已经有些冷,她朝掌心呼气,轻轻搓手,气息在掌心形成一片白雾,落下来,是细小的水珠。

便听到一阵泠泠的丝琴之声。

刘盈在台上弹琴。

他心中积郁,流泻出来的琴声,便失了往日的中正平和,如叙娓娓思念。而带有了一丝激烈之意。

丝弦轻轻“噌”了一声,断绝开来,琴声骤停。

刘盈怔然的看着手边的桐木琴,嘴角便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抬起左手,食指之上有一道鲜红的线,一滴血滴下,染红了琴座。

“主子。”管升惊骇不已,连忙上前道,“来人啊。”

“大半夜里乱喊什么?”刘盈皱眉,“你去取一些纱布,悄悄的为我包扎就行了。”

管升张了张口,委屈应了,亲自伺候着将伤口小心翼翼的包起,又问道,“主子,要不要再取一把琴来?”

“不用了。”刘盈意兴阑珊道。

琴心已乱,琴意已散,再勉强弹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感情被调在高高的地方,却不得宣泄,积郁在胸口,过往与阿嫣种种,欢乐的,温馨的,绝望的,哀伤的记忆,一时间都从心中滚过,只觉燥郁难捱,终于忍不住立起来,道“我到外头走走。”

他沿着与阿嫣相隔一墙的墙壁下散水行走,夜色里,草木只得见一个郁郁葱葱的轮廓,投下淡淡的影子。隔着这座不算高,也不算矮,不算厚,也不算薄的墙壁,阿嫣便在对面,他似乎还能闻到她指尖淡淡的香气,却偏偏没有法子一睹她明亮的眼眸。

天河悬在高高的夜空之上,绵长而如曲折的带子。在它的东侧,有一颗星星明亮,是织女星。另有一大二小两颗星星悬在天河西侧。相传,大的那颗是牛郎,小的两颗是他们的孩子。

分别了一年,牛郎织女都要重逢了,那么,他和阿嫣呢?

这时候,阿嫣在做什么呢?

她可将侧颊枕在枕间,今夜可有一个好梦?枕头可在她的颊上压出一道睡痕?她可记得去年的今日,他为她将一只蜘蛛放在合中,等待第二天晨起来看,却只见一方空匣,喜子却了无踪迹?

“呀。”墙壁对面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刘盈诧问,“谁?”

那一厢,张嫣丢开沾在衣角上的一只蜘蛛,急急回身走避。耳边听得刘盈疾声追问,“阿嫣,是你么?”

无人应答。墙的那一边,脚步声却是越行越远,刘盈只觉得心头泛上苦味,忍不住道,“阿嫣,牛郎和织女侯了一年,今夜都能见面了。我与你十多年的情谊,竟留不得你停步说几句话么?”

……

脚步声渐渐慢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一个清丽声音低低唤道,“舅舅。”声音低洄。

刘盈吁了口气,心中又是酸,又是甜,“你……”

千言万语盈在心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良久之后方道,“夜风凉,你记得多加件衣裳。”

花墙之东,张嫣抱着肘,露出浅淡笑意,轻轻答道,“我好的很。不劳担心。”

“阿嫣,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一片静默。

张嫣并没有回应。刘盈却听见了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想念我们在椒房殿的时光,那时侯,你烹茶,我读书,等到了冬天,长安的雪落下来,院子里落的有三尺厚。回头看,你总是在那儿等着我,笑的温暖。感觉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张嫣突兀的扬声道,截住了他的话。那些同守在椒房殿的岁月,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怕听多了,自己的心会动摇。

“想想你的身份。不管怎么样,这大汉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以潜龙鱼服之身,在这云中蹉跎一日。若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要怎么办?你一直以国家为重,若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而将家国大事置于不顾。千年之后,史笔如椽,可要说我是妲己了。”

“你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女子。”

刘盈道。

你是我心中所爱。

“而且。”他话锋一转,“若是不想担妲己的名声,便随我回去,就算要做个一代贤后,也是使得。”

“你干嘛要到北地来?”张嫣忍不住转过脸去,大声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一直说,只想当我舅舅么?那么好,我成全你。我都已经离开了,你不顺水推舟下台阶,还来找我做什么?”话语放肆,但究竟还是有些孩子气。刘盈反倒放下了一些心,他最怕的,不是张嫣任性,执拗,而是就如那一日在东城的冷漠。

他低低道,“我想做什么?阿嫣,我只是想要你罢了。”

“在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脑海中一直在思念你。我想念和你朝夕相对的日子,我想将你抱在怀里,亲一亲。如果,我的身边真的只能够有一个人相依相伴到老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我想和你,做夫妻。一直到老。”

张嫣一时哑然。将手合成拳形,放在唇前,方能止住低汹涌流出的泪水,“你这样算什么呢?”

“我等了你整整四年啊。等的那么委屈,若是那时候,你稍稍对我好一点,我会有多么开心。就是我离开之前,只要你肯来看一看我,说一些好话,我也会什么都不要的原谅。如今我都决定放弃了,你再来跟我说着些,到底算什么呢?”

“阿嫣,对不住。”刘盈听见她的低泣,心疼的不得了,不断道,“我知道我从前错了。以后我绝对不会犯浑。只要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不好?”

张嫣哭的很痛快,似乎要将这四年来的泪水都流个干净。“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好,我原谅你。”她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的墙上,仿佛靠在他的怀中。在她豆蔻的年华,曾经那样热烈的爱过一个人,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了。

“阿嫣?”刘盈一喜,随之而来的是微微的惶惑。

“我不怪你了。”张嫣勉强笑道,“所以,你明儿个,就回长安去吧。”

刘盈沉静下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她慢慢道,“我很开心你能对我说这一番话,这会让我觉得,我这四年的感情,不再是一场笑话。只是。”她抿了抿唇,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像刀一样道,“太迟了。”

“我已经没有了勇气去爱。”

纵然是再真挚的爱意,如果得不到那个人的回应,它终究会染成灰烬的。

如果,你能早一点对我说,该有多好啊?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醒悟,该有多好啊?

太迟了……么?

刘盈握了握拳,心中沉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在椒房殿,他刚下朝回来的时候,阿嫣从殿里迎出来,天气热,只穿了单薄的纱衣,明媚新暖的像燕子飞过柳树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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