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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229)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肩膀上渐渐沉了,阿嫣终究年纪太小,熬不得夜,已经迷迷糊糊的睡去。

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不敢一动,只怕惊醒了她的浅眠。

很多事情他只曾从自己的角度看过,觉得理所当然。但是今夜阿嫣的哭诉,他也的确听进去了。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如果他听了,想了,反思了。

那么,阿嫣其实是对的。

他想,如果,如果阿嫣只是单纯的妻子,那么,他是可以什么都不要,只守着她过日子的。阿嫣爱笑也爱哭,爱闹也爱跳,偶尔端庄大方知书达理,偶尔颐指气使精灵古怪。各种风情他一辈子也看不厌。

如果,她只是他的妻子,那么,他是愿意的。

多可惜,她不是。

可是,这句话,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既然已经注定分离,又何苦,留一段不能达到的奢愿,在离别的日子里,让她每每想起而遗憾。

阿嫣还太年幼,她可以遇到一个又一个好男子,然后将自己忘掉,好好的过她的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他,却已经“老”了。

她在他的心里烙的太鲜明,于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忘掉她。他甚至不能在分离之后想念的时候去见她一面,为了怕给她带来麻烦,他甚至不能常常命人去探她消息。

他记得,很久以前,在商山的那个晚上,她笑盈盈的说,“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一间普通的宅子,不要太大,当然也不能太小,和我想在一起的人住在里面,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她不知道,这其实,也是他的心愿。

只是,在生命的某个转折,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再遥不可及。

他的心温柔而又剧烈的抽疼。

刘盈想,如果,五年初那次,他狠心送走她,他不会不舍到这般地步。

那时候,他还没有这般爱她。

他曾真的以为自己伸出手便可以留住她,于是放开了自己的心防,让她走到心中最深的地方。到了这个时候再说将她驱离,他似乎已经无能为力了。

阿嫣,如果我们不曾携手,多好?

如果我们不曾相爱,那么,他可以送上一份厚礼,微笑着看着她嫁给一个好年纪的列侯子弟,嗯,也许是他的身为诸侯王世子的侄子,然后,在每次见面的时候,平静的问一句,“最近可好?”

“嗯,我很好啊。你呢?”

远处的村庄传来鸡鸣,悠长而又嘹亮。

遥远的天边露出了一线鱼肚白。

刘盈苦笑了一下,放下手中叶笛。

厚重的横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声响惊动了浅眠的阿嫣,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来。

故去的一夜即将故去,新的黎明已然到来。

天亮了。

第148章 反事

六年·夏五月。

辟阳侯审食其得释之后,辗转得知当日张皇后曾为自己求情,于是奉上厚礼叩谢援手之恩。

解忧从椒房殿中出来道,笑盈盈揖道,“皇后娘娘说,她只是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敢言恩。辟阳侯当年曾襄助过太后,也曾经教导过陛下以及长公主,也就是间接对皇后娘娘有恩。娘娘收下其中翡翠如意,其余诸物完璧奉还,还请辟阳侯日后多珍重。”

这趟牢狱之灾后,刘盈免去了审食其的长乐詹事一职,但仍保留了他的辟阳侯封号。因此,审食其再也不得如从前那般随意出入长乐宫。吕后也不想太触儿子的霉头,只得私下里找尽了各种借口约审食其入宫一会。对此,刘盈也许不知,也许知情,却到底没有说什么话。

“阿嫣你做的对。”椒房殿中,鲁元牵着女儿的手,坐在榻上,皱了皱眉,道,“审食其为侫幸之流,咱们虽不需落井下石,却也不必太过理会。”

不同于母亲和弟弟,鲁元性恬淡,幼时在丰沛也只待在家中,倒是少受审食其的照顾。

张嫣身穿一身清凉的夏裳,回过头来,剖了一片东陵瓜,递给母亲道,“这是今日刚进上来的新瓜,阿母尝尝,甜的紧。”

她别过了母亲的话语。

她从没有母亲那么正统,侫幸自然不是一个高尚的职业,但是在攀附的主子掌权的时候,他们的喜憎一言,却是比君子死谏还要管用的。她虽与审食其同为吕后眼中的红人,并没有求助于他的必要,但和平共处,总是好的。

但是,她叹了口气,这些对于她,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了。

“阿母。”张嫣依在鲁元身上,忽然问道,“如果,有一天,嗯,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过日子啊。”

不然,我纵在天涯海角,也是会愧疚的。

“什么意思?”鲁元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她的手,惶然问道,“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么?”

“没有的事情。”张嫣道,“这未央长乐两宫,太后是我阿婆,陛下是我舅舅,哪里有人敢委屈我啊?”

“那你怎么忽然说出这么不祥的话来?”鲁元这回却不肯被糊弄过去,坚持问道。

张嫣的目光在椒房殿中飘啊飘,最后落到书架上的《诗经》,便笑道,“适才看诗经的《燕燕》一篇,上头说,‘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我就想啊,那个诗中的女子远嫁,家中亲人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有多难过呢。”

“原来是这样。”鲁元吁了一口气,叩了一下她的脑门,似笑非笑道,“阿母看你读书都读傻了,哪来那么多胡思乱想?嗯,你嫁在未央宫,阿母就住在尚冠里,咱们来往之间只需要小半个时辰。阿母什么时候想你了,就入宫来看你。你要是想阿母了,就回家来住一个晚上,咱们娘两说说悄悄话,将你阿爹和陛下都抛开,不也是挺好的?”

“好。”张嫣笑倒在她的怀里,“咱们不理他。”

天日将暮,张嫣站在椒房殿高耸的门阙下,目送母亲的宫车缓缓驶离的背影,夕阳斜斜的照下来,落在她的侧颜上,呈现出一片漠然的金色。映衬的她眸如琉璃,沉静而安详。

走过来的荼蘼便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敢打扰她。

那个兵荒马乱的上元夜,已经过去很久了。当日的情形却依然历历在目,陛下和皇后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回宫,十数个臣子上本参陛下妄行,刘盈无奈,只得当廷认错,并保证日后不会再如此鲁莽行事。

木樨自知失言有罪,才会让皇后娘娘落入王八子的设计,在椒房殿外跪了一个晚上,唇色微紫,等候皇后娘娘的处置。

张嫣没有降罪于她。

“与你没有多大关系,本就是我自己想去的。”她轻描淡写道,“只是,木樨,你记住了。”她忽然疾言厉色道,“不是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是傻子,以后不必再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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