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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225)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所以你觉得我不够好,不是你心目中那个美好的阿嫣,所以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她咄咄道,一时间眼泪流的更凶更急,“刘盈,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我是你的阳春白雪,她们却是你的下里巴人?又或者她们是你切切实实的生活,而我是你梦境里到不了的桃源?因为看上去美好,所以一直捧在手心。忽然有一日,你发现我也会用那些肮脏的手段,我其实和她们也没有什么不同?你梦醒了,散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的祈望,阳春白雪一旦沾染了污泥,便再也不复纯净,你失望了,所以想要转身离开,是不是?”

“不是,阿嫣。”刘盈简直要叹息了,“你的小脑袋瓜子,到底一直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从来都知道,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贤淑端庄的。小小年纪就学会瞒东补西的赖我一个香囊的人,怎么可能是贤淑才德兼备的女子?腹诽东园公老年纳妾的你,又怎么可能真正信奉那些妇德妇行?你淑女表面下有着太多的棱角,我也许不完全清楚,但至少知道它们的存在。只不过,你爱装贤淑,我就由着你。我总相信你持着一抹善心,不会做真正的恶事。”

是这样么?

她愣了一楞。

她一直以为他是太方正道德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便努力在他面前装成一个乖宝宝,不敢行差踏错。却不曾想,他对自己的底子太清楚,所有的伪装都是白费功夫。

她从最初的激昂委屈慢慢冷静下来,举目张望,见四目荒凉而陌生,尚有蔓草绵延天际,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应该从未见过这里,却偏偏觉得地形依稀,很是眼熟。

“这儿是安陵。”刘盈沉声道。

张嫣怔了一怔。

汉制,新皇登基数年之后,陵墓便开始修建。安陵,便是刘盈的陵墓。

第145章 愿赌

很多年前或者说很多年以后,她曾经来过安陵,作为一个看客,看着经历了两千年漫长时光的陵墓,在夕阳西下静默横亘的沧桑。

他曾经对她允诺,此生生同衾,死同穴。那所谓的同穴,便指的是这座安陵了。西汉古制,帝后同陵不同寝,如果没有意外,百年之后,他们会共同葬在这尚未建好的陵寝,隔着一个百步的距离相望。

无论生前或是身后,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咫尺天涯。

安陵上,一阵夜风吹过来,张嫣微微呻吟了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她这一整天,精神都不是太好。直到喝完了那碗桂浆粥,才好过了一些。适才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情绪极度紧绷,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身体,现在渐渐平静下来,隐隐的腹痛便又清晰起来,不会刻骨,却是摆脱不了的缠绵。

“怎么?”刘盈瞧出她的萎靡,于是担忧问道,“难不成,又是信事来了?”

她点点头。

太医曾叮嘱她信期保养的几条要则,其中便有不得大喜大悲,她今天一天的情绪却都在走钢丝,若是荼蘼知道,一定又要说她不爱惜自己了。

少年人总是仗着年轻,不自觉的挥霍。到了年暮,回头望当年的青春,才觉得莽撞。

“算日子,不当是这时候啊?”刘盈奇道,伸手去握她的手,果然是凉的。

呃,她的信期,他一直心中都记得么?

她一时间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闷闷道,“太医说,信事初来的这两年会有一些紊乱,也是正常的。我体质偏寒,可能会有一些疼痛,不过也没有太大关系。只要……”

嫁人生子之后,自然也就好了。

她早已嫁人,生子却遥遥无期。

正有些怨艾,忽觉身上微微一暖,是刘盈解下氅衣,为她披在身上,细细系好结带。

“我不用。”她微微挣扎了一下。

“乖,听话。”刘盈拢住她的手,替她搓暖,“是我不好,大半夜的把你拉到安陵来。却没想你身子娇弱,受不住冷。说到底,我是男子,总要比你耐寒一些。”

“你也知道你今天莽撞啊。”张嫣忍不住扬高声音道,“身为一国君主,大半夜的在宫中纵马,一个从人都不带,出城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待到明天,朝中那些谏议大夫一定会参你不修君仪,你等着被一群人追吧。”

她一直以为他是最循规蹈矩方正的,却不曾想,有一天,也会做出这样莽撞冲动的事情来。

刘盈回首瞧了瞧长安,豪迈笑道,“既然都已经在这儿了,明日事情就留给明日忧烦吧。”

今天晚上,他只想暂时将那座繁华深重的未央宫抛在身后,安静的不做那个朝堂上的皇帝,而只做为他自己。

飞云在远处的桑树下刨着蹄子,啃着树下带着水露的青草,它是训练有素的御马,不得主人召唤,也不会随便抛开。

“阿嫣。”刘盈牵着她的手,站在树下,听着飞云打响鼻的声音,忽得道,“你说,为什么朕明明真心好好待身边每一个人,最后还是造成这样惨烈的结局?”

他的目光有一些迷茫,有一些痛楚。今天晚上,王珑久病后去世,阿嫣受了算计所以愤慨,但其实,他也被伤的很重。王珑设计了今夜之事,想要对付阿嫣,但是,她也在自己心头将那个已经平复了一些的伤疤又挖了出来,隐隐作痛。

张嫣微微一笑,“陛下不妨去问问太后,当初,她为什么不和戚夫人和睦相处?陛下又不防问问自己,嗯,就算再和赵隐王兄弟情深,你肯不肯将这皇位拱手相让呢?本来就是注定的。太后再怎么出格,陛下还是会原谅她,因为她是你的母亲。王珑做恶身死,你依旧让她下葬妃园,因为她到底曾是你的枕边人。可是对我们而言,彼此只是陌生人罢了,不,我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而是敌人,又怎么能够真正的和睦相处?”

张嫣抬头,直视着刘盈震惊的眼眸,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痛快感觉。

阿母曾经说过,有些事情,他到底不是自己,就算存心体恤,思维也有盲点,不能事事为你想到。

他是土生土长的汉朝人,自幼所见所习就是男子可三妻四妾的观点,并习惯性的认为身后的女子也默认。再受挫折,他也永远只会在这个圈子里找解决的法子,而不会走出这个圈子去思考。

阿母说,如果他让你委屈了,你不要憋在心里头,委屈到死他也看不到。你就该直接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醒。然后他才会去听,去想,去面对,去反思,如果他能够为你做到,那么他会努力做的。

那么,她就冒一次险,好好的砸醒他,让他无法再装聋作哑的躲避。

“刘盈,不是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样是圣人,就算是圣人,也不是什么都能忍下的。彼此无情感基础,踩着对方上位的奖赏又太诱惑,没有一个女人,会真正安于贤良淑德。如果说君恩就像一块饼,本来有没有足够的规则要求公平划分,每个人就会都想挤掉别人的份来占的大一些。你纳一个女子进未央宫,是如此。纳千万个人进来,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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