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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141)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张偕的回信,诉说了一些别的事情,却对她的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后来,她隐约明白了,这只笼中鸟,是张偕画的他自己。他笔下的笼子,是那个在俗世中自己应该做到的自己,而被钢铁牢笼紧紧困住的那只鸟儿,是那个深心里想一飞冲天而不得的自己。

世人最大的不幸在于,这两个自己,通常都是矛盾的。

而她现在,看着这把团扇,觉得自己也是那只被困在笼中欲展翅高飞而不得的鸟儿。

每个人都有着一只笼中鸟。

对张偕而言,他的笼中鸟,是那个惊采绝艳却屈居于长兄之下不得不尽敛才华的自己。对她而言,她的笼中鸟,是那个明明想爱却连爱的资格都没有的自己。她的铁笼子,是这俗世里的种种道德伦理人心,铁笼子里关的那只鸟,是她自己,和她的一颗真心。

她一直在告诫自己,不可以靠近那个少年,不可以爱上那个少年。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其实不是,她只是,只是连自己都瞒过了。她的笼子关起了她的鸟儿,于是她只看见寒森森的笼子,看不见里面那个看着天空望眼欲穿思念飞翔滋味的鸟儿。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笼中鸟。不管那鸟的品种美丑善恶,它们想飞的渴望都是一样的。当她将告诫的钢铁打造成一顶笼子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鸟儿正在透过笼子的缝隙打量着那个少年,评估着,亲昵着。人心总是这样,越不让做的,越要做,到不能回头的时候,也就沧桑了。她以为她的笼子坚不可摧,却不知道,只要一个契机,它就会倾败如土。于是那个本能道德的自己察觉到危机,所以蒙着眼睛躲回了宣平,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一切从长安来的消息,将自己从早到晚的忙的团团转,只为了不要有机会去想一想真正的自己。却不妨在这里邂逅了这首《摽有梅》。

这是一首少女们勇敢追求心中所爱的情歌。

它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于是她心中的堡垒就坍塌了。她的心笼破了,困在笼中的鸟儿仰天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了出来,姿态优美,飞的很高。

她再也关不回它了。

只要一个低首,她就能够想起他的样子。

只要一首情歌,她就能看见自己的真心。

可看到自己的真心之后呢?

我们该怎么办?刘盈。

怎么能不爱他,那个温柔善良体贴的少年。

她想起惠帝元年的初夏,她一人独行,在新丰街头惊了马,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无赖,被纠缠的很束手,玄衣青年从食肆之上急急的赶下来,只为了查看她是否安好。

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骑士的梦想。我在生命中正确的时刻正确的地点等来了我的少年,他却不是我的正确的那个人。

张嫣忽然忆起很多年前,下着流星雨的夜晚,她和罗蜜坐在天台之上,说起对日后另一半的梦想,罗蜜说她想要嫁一个英雄,迎风肆意战无不胜无所不能。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唇角上翘,流星划过天际,映衬的她的眼眸晶亮如星辰。

那一夜,她也曾对划满流星的夜空虔诚的许过愿望。

我才不要英雄。

英雄表面上是光鲜的,可正因为如此,他就没有多少精力分给那个他真正爱着的人。我想要的男子,他要俊朗但不必太俊朗,聪慧但不必太聪慧,善良但不至于愚善,温柔但不至于女气,体贴但不至于婆婆妈妈,但最重要的是,他要对我好。

当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其他的事物,独他一个人还记得我,我是他心中不需要最重但很重无可替代的存在。

不求无价宝,不求英雄郎,愿得一心人,白头也不离。

我好容易等到了我的男子,他却不是世俗意义上可以和我在一起的人。我只好告诫自己,远远的离开他。可是却在离开他之后想念。那个长乐宫冬日的午后,她哭的涕泪模糊的时候,抬起头来第一眼看到他。仿佛光着身子降生在这个世界的雏鸟,将第一个待自己好的人看成了心理意义上的依赖。在这个没有莞尔的世界里,他就成了她最重要的人。

所以,她无法真正的远离他。

一直都没有办法。

她以为她哭的天昏地暗,事实上不过是小声啜泣,无人能听。几棵梅子树外,少年采梅男女们嬉笑打闹,更多男子开始唱歌,声音嘶哑称不上动听,却含着一种淳朴的情思:“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犹记得,那一年,暮春时光。我们去渭水河边踏青。无数的青年男女用桃儿李儿掷着心仪的异性,你与陈瑚也相互投掷瓜果。

而我坐在河岸,看着春光明媚的河岸,和河岸上无数嬉戏的男女,想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年代,忽然之间头上一疼,却是你错手,将一颗李儿砸到我头上了。

我又羞又恼,不依不饶,你只好放下瑚姐姐来哄我。许诺了我无数的糖炒栗子,和桂花糕。

那时节,春光正好,你正年少。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缘分搭台,我穿好戏衣,与你共演一出戏,入戏入的深了,竟也仿佛分不出身在戏里戏外。我不是你想要的淑女,也做不成你的淑女。所以刘盈,我们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呢?

少年们的歌声渐渐整齐起来,对着少女吐露心中热烈的爱意,隔着数株梅树,他们无法知道,有一个少女哭的天昏地暗。

第88章 忧沁

梅林一行匆匆而散,在侯府门前下车,张嫣忽急急唤荼蘼,“前些年我从长安带回来的衣裳,如今置在府中何处?”

“旧衣?”荼蘼微微茫然,“长娘子这些年渐渐大了,从前的衣裳早就不能穿了。不过倒也没有丢弃,应该都放在兰院后边小配房中。”

她点点头,穿过内院角门,也不回居房,疾步走到后院配房之前,一拉之下门扇依旧紧闭,这才看见上面扣着的铜锁。

解忧忙找张管家要来了钥匙,上前开锁。

张嫣站在门前顿了一顿,这才推开门。

小小的配房之中光线昏暗,箱笼俨然,有一种尘封的味道。乍一扑面,呛的她咳了几声。她从小到大曾经使用过的衣裳,旧物,摆设,便都被收在这儿,无一遗漏。

她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翻索其中自己的旧衣,片刻无一所获,便烦躁的砰的一声合上箱盖,再开另一个箱子。

“娘子。”解忧问道,“您这是要找什么?不妨说出来,我和荼蘼一块帮你找。”

“不要。”她忍了泪意,摇头道,“我自己找就好。”

然而翻遍了所有的箱笼,她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不由得又是惶惑又是惊急,回头问道,“荼蘼,我的那个香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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