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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87)

谢开言摸出几枚铜钱,交付少源,请他去前面的夜市买碗馄饨吃,跟着句狐来到茶楼前。

句狐脸色苍白,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子早就失去光彩。谢开言紧紧瞧着她,她低下头,模样很是难受。

“我送你回去?”谢开言问道。

句狐抱住手臂颤抖:“他竟然也在汴陵。”

“摸骨张?”

句狐点头:“对,是他。”

谢开言脱下裹身的锦白斗篷,蘀句狐披上。“你为什么怕他?”

句狐紧紧拉住谢开言的衣袖,睁着弥满了畏惧之色的眼睛说:“我……我……本是个男儿……十二岁那年被老爷净身,逃……逃出来……就是他给我做的促缕术……他的手指尖很冷……刮在我的皮肤上……我永远都记得……”

谢开言不禁沉声问道:“那摸骨张到底是何来历?”

句狐蹲下来,抱成一团:“摸骨张师承诡宗,擅摸骨缝补,使枯骨生肉。他本是苗疆人,长得指甲尖瘦,颧骨高耸。我少时在四境流浪,听说过他的大名……所以慕名前去,央他帮我补上……补上□……可他把我变成了个女人……”

谢开言第一次看见句狐如此抖索,暗叹一口气,温声说道:“不用怕,他再敢招惹你,我就杀了他。”

句狐抬头无力地笑了笑。

谢开言转念想到蓝衫大夫的“摄魂法”,皱眉问道:“民间可有傀儡遮眼之类的诡术?”

句狐摇头:“没有。只有杂耍技巧,能遮人一时耳目,片刻后民众就会解开其中的秘密。”

如此说来,刚才的医活死人就不是真正的诡术了,只是一种不易解开的障眼法。谢开言慢慢推断着,暗想,难怪师出正宗的摸骨张冷笑了声:雕虫小技。

句狐说了句告辞,裹紧斗篷,朝着居所游荡过去,经过街角,眼睛掠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一辆青幔密闭的马车缓缓驶远,车夫似乎是太子府的御驾。

她疑惑地摆摆头,走回了宅院。

马车停驻在右巷街尾,修谬下车走进张馆。

阿吟提着扫帚迎上去,结结巴巴说道:“这位先生……我爹爹不在家……”

修谬一展袍襟,安然坐了下来。“无妨,我等他回来。”

阿吟想着该去烧水煮茶侍候客人,却不想两名骑兵押上来,将他左右一绑,塞进了马车。

等摸骨张蹙着眉低头摸进门时,只看到一个锦袍老者安稳如山地坐着,石头小院里已经没了儿子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睛,冷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你快放了阿吟。”

修谬笑了笑:“张老板认得我?”

“鼎鼎大名的太子府总管,谁人不知?”

修谬站起身,抬手做了个揖:“如此,更好说话了。”

摸骨张愠怒道:“总管为何而来?”

“我将阿吟特地请到我的避暑庄园游玩几天,待张老板帮我做好一件事,我再将他安然无恙送回来。”

摸骨张变了脸色:“堂堂太子府总管,竟然做出威胁子民的下作事!”

修谬冷然道:“闲话少说,答不答应?”

摸骨张抹了把脸,低头没说话,心底极为担忧唯一孩儿的安全。他在江湖漂了四十年,老来才得一子,怕儿子步入云波诡谲的后尘,这才隐姓埋名谋了份摸骨的差事。然而他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逃不过太子府总管的法眼。

修谬招手唤人奉上十封金子,说道:“我已经蘀张老板寻来一名副手,也系苗疆诡宗出身。明日他便来府上,向张老板讲明计划内容。当然,他也会住下来,蘀我看住张老板,顺便通传下阿吟的情况。”

摸骨张重重一叹,答应了修谬的要求。

亥时,谢开言找到正在吃宵夜的少源,侍立一旁,却不敢靠过去。

少源擦擦嘴笑道:“小童磨着我一天,难道不是等着今晚这个良宵么?”

谢开言硬着头皮答道:“少源说笑了。”

少源卷起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间,玩来玩去,口气极为漫不经心。“那——小童找我做什么?”

谢开言走到木桌对首坐下,说道:“我想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谁?”

“少君。”

少源懒懒地哈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开言许以便利,而少源最大的期望就是脱身南风馆,做个清白人。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轻笑道:“我可不信你的话。”

谢开言道:“我有很多银子,足够蘀你赎身。”

少源轻轻展开一面绸扇,遮住下半脸,眼波流转着:“哦?”

她舀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少源将信将疑地开了口:“少君来的那天,太子府的骑兵围住了整条街,不准任何人靠近。馆主单独押着少君,每天给他涂抹花蜜,清洗□,亲自□他,训练他的坐礀与技艺。现在他已经成了我们馆里最贵的清倌客,就等着翻牌那晚卖个好价钱。”

谢开言皱眉道:“少君……不反抗么?”

少源呵呵笑着:“傻孩子,他怎么可能反抗呢?从第一天起,他就不断地哭,馆主怕毁了他的身子,用琼浆玉液养着他,喂进去的银子不下百两。”

谢开言暗暗叹气,没有说什么,陪着少源走回了流香阁。少源偶尔舀扇子拍她的头顶,都被她机灵躲开。两人一追一闪,在寂静的长街上拖着纤秀的影子。

回到文馆,文谦追问事情进展,谢开言黯然道:“二皇子的性子稍微软弱了一些,朝后来看,他要怎样才能振兴起南翎国风?”

文谦拈须说道:“倘若扶不起二皇子,小童便取而代之。”

谢开言摇头:“先生又在说笑。先生明明知道我的心志。”

文谦叹息:“小童想功成身退自然是好,只是一旦匡扶起南翎朝势,恐怕到那时,国君就不会放任小童离去。”

不,我不愿意活那么长久,我应该回到乌衣河陪伴谢族子弟。

谢开言笑了笑,没说什么,走进了内室休息。

☆、69会面

临近年关,辅国监政的太子沉渊昼夜忙碌,批阅各部呈上的奏章。冷香殿高燃烛火,近臣左迁代写批录,伺守桌案左右。他依令挑出最为重要的民生及军政两股奏章,一一读给叶沉渊听。

“肃涪两州遭遇奇寒,地方户政颗粒无收,大批流民涌向南方,殿下以为怎么办?”

叶沉渊拈过图卷,低头审视重灾州府与连城镇的路线走向,并不答话。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轻柔嗓音:“臣妾熬了暖汤,请殿下食用。”

左迁照例要走出外殿接过晚膳,谁料叶沉渊抬头,用眼光制止了他的动作。

“进来。”

听到首肯,齐昭容整整晚服,挽好罗纱飘缬,小心捧着食盅走了进去。施礼布置了汤食,却见叶沉渊端坐如斯,她不禁低头问道:“可是不合殿下口味?”

叶沉渊饮了一口茶,示意左迁递上奏章,说道:“华西受灾,为表皇恩,擢昭容领财监司之责,前去分发善款。”

齐昭容心中讶异,然而不敢抬头。被殿下供养十年,第一次领命去那么远的地方垂示天恩,助灾民度过困厄,她作为华朝混乱六宫之首,道理上是应该去的。可是一想到远离殿下去苦寒之地,她的内心又有些委屈。

“臣妾……臣妾遵旨。”

叶沉渊拂袖唤她退下,再对左迁说道:“待昭容增钱施药安抚民心后,下一道诏令,连城镇此刻充军,入营者免征三年赋税。”

“得令。”左迁躬身领命离去,将谕令下达给随行官员,同时也讲明了殿下的言外之意。

华西灾民多由沙漠游疆牧者组成,齐昭容的父亲是部落首领,曾在此发迹,后被叶沉渊的骑兵剿灭,那些强健的牧民便成了风中沙,散落各处。叶沉渊委派军官镇守两州,眼见灾害与连城镇兵役一起来到,心中有了更好的主意。

牧民善骑射,千里跋涉进入连城镇,存活者必定是强健之人。只要他们愿意去,王衍钦的边防守卫军就能充备力量,日后攻打北理,这些人毫无例外又成了马前卒,为身后的精兵开辟道路。叶沉渊以军功进爵,赏罚分明,无论是征夫队还是骑兵营,都有办法使他们只进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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