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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79)

左迁策马飞奔,回到太子府。临近冷香殿,他恍然记起一件事:谢开言的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是总管对他提过……

难道是那个叫“谢一”的谢开言?

冷香殿内灯火辉煌,进门之前,左迁整理衣袍,拍去花叶草末。

叶沉渊滞留殿内半日,对着桌案上的花前月下图端详。左迁问安,没得到回答,站在满室的冷清中,区分不了他的主君是在看什么还是在想什么,只好陪侍一旁。

叶沉渊突然抬头,墨黑的眉上凝了层霜华。“你见过谢开言?”

左迁来不及应答。因为随侍告诉他,殿下并没有出冷香殿一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那他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

半空中传来一句冰冷的声音惊醒了左迁:“想好了怎样回答?”

左迁躬身答道:“回禀殿下,左迁今日的确遇见一名叫‘谢开言’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殿下提及的那位。”

“说重点。”

左迁应声而答:“她教我半招箭术,问了一个问题。”

叶沉渊端坐在御座之中,冷淡地看着左迁。

左迁细汗微渗,躬身施礼不敢动,自发说出出府迎回李若水、比较箭技等事,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

叶沉渊冷淡依旧,不说一句话。

左迁只能依然保持禀奏礀势,等到最后,他斗胆问了一句:“不知殿下有何指示?”

叶沉渊拂袖扇开画卷,冷淡答道:“舀奴必死。”

左迁不明就里,顺意问道:“可要施救?

“不用。”

左迁踌躇一下,终究没问出口缘由何在。

叶沉渊道:“想知道理由?”

左迁恭顺答道:“是。请殿下指点一二。”

“舀奴是前南翎国内侍,简行之对他颇为信服。”

左迁恭敬地等了一刻,发现殿下就冷淡地讲了这么一句,不由得微怔抬头,查看他的脸色。

叶沉渊还在看他,神色不比寻常冷淡,而是冷漠得透凉,骇他心骨。

左迁直觉做错了事,但是又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良久,才听到冷漠的一句:“自己想。”连想法都被殿下看穿,使得他更加惶恐。

左迁细细推敲,于曲折处多想,终于猜测出前因后果:舀奴是前南翎国内侍,深得简行之信任,但是向殿下出卖简行之的刚好就是这个人……谢开言似乎是有意激怒李若水,引得他前来,他们交谈几句,她就抓到机会问出叛徒是谁,且让他心甘情愿地说出来。既然知道了南翎国贼,她肯定有办法找到舀奴问出一切,追查舀奴是否出卖过简行之。结果……她一定会杀了他。

难怪殿下说舀奴必死。

左迁转念一想,殿下不插手此事是抱着什么目的,难道就让舀奴这样死吗?可是殿下特意擢升舀奴为工匠,将他藏进皇宫,似乎就是为了等待什么人来……

左迁猛然抬头,讶然道:“殿下曾经说过,不杀舀奴是因为他知道十年前的往事,而殿下要他在谢族人面前陈述一切,包括金灵之战和南翎的覆灭?”

“还要澄清谢族不战而败的谣言。”

左迁惊问:“殿下的意思是……”

叶沉渊冷淡道:“那个谢族人已经来了。”

左迁冷汗涔涔而下:“难道是谢开言谢姑娘?”

“她叫谢一,是谢族族长。”

左迁当场惊立。

叶沉渊看着他冷冷说道:“知道怎么做了?”

左迁立刻躬身应答:“知道。日后见了谢姑娘,一定要回避。”

不回避不行,除去她与殿下有旧交,不能忤逆她的意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会画画、射箭,无论哪一种技能都能让他忙上几个昼夜。左迁暗想着,加强了心里的警戒。

叶沉渊起身说道:“花月图学好了?”

左迁冷汗沾背,硬着头皮答道:“学好了。”

“今天换一幅。”

左迁看着叶沉渊从书架上取过一卷画轴,低头不语。

叶沉渊将画卷摊开,金案上立刻呈现出一幅走笔细致而繁复的《秋水长天图》。

“这是谢开言十年前的画作,南派重虚构,她反用写实手法。”

十年之前,那就是十七岁了。左迁暗念,画功如此深厚,学这些技能怕是下了不少功夫。

《秋水长天图》名副其实,嶙峋山景入壮阔水域,云开林远,历历在目。就内容上看,这幅画与卓王孙在连城镇书房里的画作一模一样,只是两派手法不同。

左迁留在一地明光的冷香殿画了一夜,细细看着画卷,感叹笔法太多了,难以描摹。他坐在矮几上休息,突然才注意到墨香清远,独具味道。

他将衣袖翻过查看,看到袖口内衬沾染了一块墨水,凑鼻闻了闻,察觉与殿内的墨香一致。

想了一刻,恍然:殿下肯定将他特制的松香墨赠送给了谢姑娘,因此只要谢姑娘一画画,殿下就知道她在哪里。

除去冷香殿昼夜燃灯,太子府正殿也是烛火高照。

卫嬷嬷连夜坐了一顶软轿来到太子府,请求觐见。叶沉渊从寝宫走出,以君臣之礼与她相见。

卫嬷嬷跪地施礼后,叶沉渊唤内侍看座,随即屏退众人。

卫嬷嬷直说来意:“谢姑娘不愿学礼仪,想见卓公子,老身不知如何推脱。”

叶沉渊沉寂坐了一刻,才说道:“那就让她见一面。”

☆、63疏远

卓府富贵,昼夜安康。每到丑时一刻,护院点着灯笼巡视走远后,扎紧衣裤的谢开言就会从后院摸索出来,朝着卓老爷书房潜去。

书房与其他官宦世家没有多大不同,各种珍玩书籍一应俱全,安静地摆放在木架与方柜之上。早在连城镇时,曾任御衣坊女使的花双蝶无意中对谢开言说过,十年前宫廷内乱,老皇帝病发时亲手杀死两个儿子,使储君之位悬空。老皇帝本是夺权篡位者,敕令修改史册载录。尚书令害怕受牵连,将玉牒转交卓太傅保管。

玉牒即宗谱。十年前的玉牒上记载过谢开言的名字。叶沉渊的祖上是正统皇裔出身,与他有关的血脉姻亲自然要入玉牒。老皇帝登基后,曾想篡改玉牒,遭老臣反对,便新创一册,下令将叶沉渊的嫡系宗谱烧化。

尚书令交给卓太傅的便是叶氏一脉宗谱。据华朝礼法,皇室宗亲纳妃需配赐银印、载入玉牒,叶沉渊在十年前仅是白衣王侯,但他有办法使老皇帝首肯他的妻子入册。他的婚典极为简陋,只有卓太傅在列,以礼司身份执朱砂笔写下了“谢开言”三个字。

十年后,谢开言安稳入住卓府,摸清了宅院格局,冲着银印与玉牒而来。她要销毁这一切,抹杀十年前的历史。阿曼临死之前说过:卓太傅主婚,到场仅三人。虽然知道这则秘闻的人或许不止三个,她也不大记得个中细节,但观现在局面,卓老爷已病逝,叶沉渊已立为太子,剩下的她,只要篡改了玉牒、销毁了银印,这天下就没有人能证明,她曾经是白衣王侯叶沉渊的妻子。

谢开言五进五出卓老爷书房,均空手而归。她细致敲打过隔板与暗壁,确信无一丝遗漏,仍然未发现珍藏的玉牒等物。中庭渗入一点模糊的月光,洒在清幽的房廓上,再朝前,便是卓王孙与妻子的住处。

谢开言沿着壁角朝前走,像一抹苍白的影子,冰凉的额角居然渗出了一丝汗水。按理,玉牒之物不应当交由卓王孙保管,可她很想潜入他的书房里探查一番。

丑时三刻,卓王孙的书房安安静静地伫立在筑基之上,仍亮着灯盏。谢开言站在石阶下,仰头望着窗棂。不知为何,浓墨的夜静得发憷,也阻止了她靠近的脚步。

谢开言擦去汗,背过身,藏匿在竹木中。她不知等了多久,肩头接了几片叶子,突然后方传来轻响,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谢开言拈起衫角一动也不敢动。

一道修长的影子逐渐沿着石阶走下,模糊的月光撒落在他脸上,显露出清俊的样貌。来人形似卓王孙,与连城镇相比,他的气息淡泊了许多。月夜归人,本是宁静清雅之事,谢开言堪堪掠了他一眼,就屏住呼吸,待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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