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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70)

盖飞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荒树旁立着一道黑色身影,长眉凤目,端的是俊逸非凡。他弃了自己的兄长,催马走到谢照,抹去满脸的脏污,拱手作揖道:“谢……谢郎?”

谢照看着一身风沙的盖飞,道:“正是。”

盖飞不自觉地拍拍身上衣衫,将头发顺好了,大声道:“很高兴见到你。”

谢照不再看他,转眼对着如血残阳。

盖飞挺起胸膛,说道:“我在连城镇前后跟你交过五次手,都输给了你,因此心里对你佩服得紧。第一次这么近瞧着你,我觉得很荣幸。喔,忘了介绍下我自己,我叫盖飞,是师父的徒弟……”

谢照轻抬马鞭,将盖飞格挡至一边,再一提缰绳,纵马跑了出去。

盖大阻挡不急,连声问道:“谢郎,你去哪里?”

谢开言曾经约定过,日落之时,如果她没有回来,就表示不需要等待了,谢族人必须按照原定路线撤退。盖大将这个消息转告给谢照时,谢照听了只皱眉,没说什么。

可是,他不愿意等下去,即使赴死,他也愿意作陪。

一人一骑绝尘而去,留下清冷黄沙弥漫空中。

巴图镇赵府。

赵元宝坐在大厅里不断捶腿叫骂,诅咒盖飞不得好死。赵老夫人拄着梨花木杖走进来,说道:“我儿可好?”

赵元宝想想三座一粒不剩的粮仓,禁不住老泪纵横。

赵老夫人出示了一方锦盒,叹道:“这个兔尊又回来了。”

赵元宝抹干眼泪,抢过锦盒左右查看。羊脂玉兔通身亮透,散发绮丽光彩,底座还有一个“贡”字,正是他送出去的那对兔偶之一。

“母亲是在哪里找到这玉尊?”

“盖飞留给粮仓掌柜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就是这尊玉兔。盒子下面还写了三个字:不可说。掌柜的觉得蹊跷,就将兔尊送了回来。”

赵元宝怔道:“依娘亲之见,这‘不可说’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我儿真是糊涂!这指使盖家抢粮的幕后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收好玉兔,来源不可说;用玉兔换粮食,暗中道理不可说;他们竟然能拿到太子殿下的赏赐,身份干系更是不可说!娘亲寻思着,怕是这几个道理,所以给你拿了主意——你将这底座的字磨去,把玉兔卖给外商,我们打点家产,一起去汴陵。到了汴陵,你好好侍奉太子殿下,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刺卓(上)

关外所有战役硝烟散尽,留给大地无限创伤,同时还淹没了一个人的身影。

谢开言到底去了哪里?

这是很多人想知道的问题。

时光流逝之初,是从披着淡雾的连城镇说起。

谢开言目送盖大纵马走远,穿过微光晨曦,来到卓府。卓王孙以紫袍示人,衣外拢了一层淡纱绯红蔽罩,长身静立疏竹一侧,便生出一些清冷气质。

装扮一新的谢开言提裙走进院落,先躬身施礼,说道:“承蒙公子教导一月,学识已有很大改进。公子曾说过要考查我的功课,不知今日是否有时间?”

卓王孙的眸子先刷了一遍谢开言的周身,神色却是不兴任何波澜。他答道:“有。”

谢开言微微低头:“不知公子想考究什么?”

卓王孙从善如流:“你想演练什么?”

谢开言内心微叹,好聪明的人,猜得到我要说什么,偏偏不点破。一边又用诚恳目光看他:“琴棋书画随公子点阅。”

卓王孙沉吟:“四技之中你最喜欢哪一种?”

谢开言笃定答道:“棋术。”也必须回答是这一项。

卓王孙吩咐花双蝶取来一副棋,花双蝶踌躇一下,随即报告说:“昨晚我清洗棋子,晾在纱绷里,忘了收回去。今早起了雾,又给染湿了。”

谢开言垂下眼睛,不露任何异常。花双蝶能忘记收拾棋子,是因为她递过兰花灯,要花双蝶雕饰时,用他物遮掩了纱绷。

卓王孙看着谢开言,谢开言抬头说道:“烦劳花老板去一趟木屋,桌上有一副我时常把玩的石棋。”

待棋子取来后,谢开言请卓王孙坐在石桌旁,幕天席地展开战局。她持了白子,先下一目,卓王孙拈起黑子应对。

淡雾悄悄散去,秋日渐升屋檐一角。

谢开言心中算着时间,但凡有决意不了的地方,就恳求道:“可以悔棋么?”

卓王孙总是淡然应允,没有任何不耐。谢开言的头越垂越低,发顶的簪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牵动了他所有的心神。

“公子如何解开此局?”

谢开言轻声一句唤回卓王孙的目光。他低眼看了一下棋局,漫不经心说道:“不难。”

谢开言暗自惊心。花费这么久布置这场战役,以纵横交错的棋子摆出局势,卓王孙仅仅看了一眼,就有破解之策?

石桌上,布满白子战局,分为三处,对应了三个地方。伏击土城之战在右上角,白子被堵死,她并不解救。天阶山一役在左中角,她用大量白子围堵黑子,当先占据了攻势。剩下的那处就是靠近她的胸腹之地,组成了最后一个战场——围困连城镇。

她坐镇连城镇,与华朝指挥特使面对面。而卓王孙在对弈时,落子极快,似乎都未考虑。她细心一瞧,才察觉他在重点围攻连城镇,对其余两地也不施加援手。

谢开言停止了下棋,抬头看着卓王孙,问道:“如果公子是我,当如何解开这场围困?”

卓王孙不答,只伸出手指指了下第三方战场,说道:“我一定要拿下连城镇。”

谢开言道:“这个自然。”

卓王孙不禁冷淡道:“你不是有办法了么,何必再来问我。”

谢开言抬头看看太阳,笑了笑:“难道公子知道?”

卓王孙冷淡不语。

谢开言看着满院的青竹静静站在阳光之中,更加笃定说道:“公子是聪明人,肯定能推测出一二。只是公子太过亲善,见我第一次没有祸害公子之心,第二次便完全信任于我。我这样说,公子懂么?”

“懂。”

谢开言突然起身,展袖掠向院外,点麻两名值守府卫,使他们靠在院墙之上。放眼望去,刚才寂静无声的内城里,已经慢慢走出一些民众,逐渐在转移车辆家资。

谢开言闪身跃入内室,点倒正在收拾枯萎白草的花双蝶,将她送到床铺上放置好,再替她盖上被子。

花双蝶双眸露出哀伤之情,苦于口舌不能言,只能嘶声吐出几个字。谢开言伸手抚上她眼皮,她兀自在微微颤抖,仿似不甘于放弃挣扎。

谢开言感念花双蝶平日待她亲厚有加,终于伏耳下去,听清了那几个字。“别……别……伤害……伤害……公子。”

谢开言一叹:“我只能答应你,不伤他性命。”

花双蝶的眼睫疏忽一抖,像是蝴蝶掠翅,惊碎了花瓣上的露珠。

谢开言走出内室到达前院,看见卓王孙静坐如斯,一点没有改变姿势。那挺直的背影,深沉的衣饰采色,将他衬得清贵无比。

“公子可好?”

卓王孙抬眼看着面前这张十年不改的容颜,冷淡道:“你是在问——我的内力有没有流失?”

“公子聪慧。”

卓王孙不动,谢开言坐在他对面,静静观察他的神情。

无奈卓王孙只是冷淡。

谢开言拈起棋子,叮地一声敲击在石桌上,围在黑子外围。“昨晚那盏兰花灯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点燃了杏香,让公子再次熟悉下这种味道,顺便让你的肌肤感应香气。我猜测,公子当是喜欢杏花,所以昨晚磨了一味青杏做药引,掺杂在丛苏子水里,涂抹在棋子上。”

卓王孙看着她的脸,不说话。

谢开言又道:“公子生性谨慎,但待我亲善。公子闻过那盏花灯后,见无异状,第二天果然不再提防于我,对我如往常一样。棋子蒙上丛苏子水,在阳光下蒸发,形成无色无味的毒气注入公子心肺间。公子只闻到药引中的杏花香,完全不运功抵制,因此只能散了功坐在这里,变成了我的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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