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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65)

“吃饱,下午继续课业。”卓王孙伸手轻压她肩头,淡淡说道,她只得顺势坐下。

在他的目光下,她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一碗汤。

卓王孙用另一只青玉瓷碗替她布置了第二碗汤,动作依旧不慌不忙,站在一旁始终没有离去。

暗香袭来,清淡气息驻足于前,无形之中便有一种昭示感,像是蚂蚁噬骨一般,一点点蚕食着谢开言的抵触力度。谢开言一心想结束这种看不见的折磨,便执起汤匙,几口喝完第二碗汤。

头顶似乎拂过一丝风声,极轻微,如蜻蜓点开水面。谢开言察觉到时,卓王孙已经离开了身边。她先说道:“已经吃好,多谢公子款待。”再用手摸摸发辫及发髻,没发现任何异常。

卓王孙翻开右掌,一朵晶莹兰花盛开在他指间,与雪白袖口相衬,散发着柔和珠光。“簪花掉了。”

谢开言沉顿一下,没想出任何应答之话,躬躬身,先离开了房间。花双蝶依然在外面候着,见谢开言走出来,吩咐沏上一盏花茶送上。

谢开言只觉满腹都是汤汤水水,连摆手示意,忙不迭地走掉了。回到小木屋,盖大正等在门前,她请他进屋,说道:“盖大哥是否注意到了守门的护卫?”

盖大思索一下,道:“黑脸的那个?”

“对。”

盖大沉吟:“那人身姿笔挺,腰间悬挂一方宝剑,眉目间隐隐有煞气,不似普通兵士那么简单。”

谢开言道:“我看他应是武将出身。”

盖大点头。

谢开言疑虑道:“

卓王孙调一名武将来守门,是何道理?”

盖大回道:“我听花总管唤他为‘阎都尉’,可见来历不小。”

谢开言也皱起了眉,细细推敲。

卓府内,花双蝶向卓王孙行礼,说道:“我依照公子之意,在盖大面前透露出阎海都尉的名姓,不知公子还有什么指示?”

卓王孙用指尖夹住谢开言的那朵簪花,玩赏了一番,放入袖中。“只能提醒这么多,接下来的事情,要靠她自己的悟力。”

花双蝶稍稍踌躇,忍耐半天,终究不敢多说一句话。她隐约知道公子在布局最后一战,关系重大,容不得任何人有半分闪失。公子提前调来边防军营里的最高长官,就是为了预备接手连城镇的军政大权,这里面的牵连,不知谢开言能不能看清?

卓王孙将花双蝶变幻万千的脸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花双蝶咬咬唇,扑通一声跪下:“公子于心不忍,有意对谢姑娘网开一面,不知其余人有没有这个福分?”

她暗想着,盖大盖飞都与谢开言关系匪浅,如果公子暗自抹杀了这两人性命,岂不是推着谢开言离得更远?

卓王孙端坐不动,冷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亲自来连城镇的目的。”

花双蝶伏地道:“知道。”

收取连城镇,平定边疆战乱。还要带走谢开言。

卓王孙再不多言,挥挥衣袖,花双蝶就退下了。

下午,平静了心思的谢开言来卓府参习画作,书房里展示了两幅屏风,一左一右地放在卓王孙身后。

卓王孙问道:“看出两幅画的区别了?”

谢开言细细浏览两边的画作,开口说道:“左侧当是北画,中庭遍布竹石,骨质嶙峋。画墨劲挺,内容饱满,不留空隙。右侧应是南画,笔法纤秀,以疏奇枝干搭构骨架,着一叶便知全景。”

卓王孙饮下一口茶,说道:“你悟性很高,不知眼力如何。”

谢开言沉吟道:“公子是在提醒我两幅画中有瑕疵之处?”

“正是。”

谢开言不知不觉起身,走到屏风前细看。卓王孙也站了起来,留在她身旁。

“左画笔法过满,没有适当留白;右边虚实相应,渲染得又太过唐突。”

“还有呢?”

谢开言仔细观察,没有说话。

卓王孙抬手轻拍她的后脑:“竹子不应在中庭。”

谢开言恍然。虽然没有去过北方庭院,但她也知道当中移植一株竹子,遮住了方径小路,的确不符合华朝房屋“内圆外方”的习性风

格。

卓王孙又问:“依你之见,两幅画作应当如何调配?”

谢开言思索一下,道:“最好是融合在一起。”

卓王孙点头:“理应如此。”

谢开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抿住了唇。

卓王孙又说:“这天下应当与画作一样,融合在一起,使南北密不可分。”

谢开言冷了眉眼,哑声道:“我不懂治国之策,在我看来,这两幅画只是习作,道出了南北双方的文华差异。倘若公子要隐喻什么,我只想提醒公子一句:南派的顺和应当顺遂人心与天意,不是靠强征的手段能够取得。”

她垂袖施礼,就待退出去。

卓王孙拉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霜华眼眸,不易觉察地降低了声音:“你对我有偏见?”

谢开言挣脱手腕道:“不敢。”

他走近了一些,又说道:“你的身子不能动气,快些平复下来。”

谢开言背过身,默默吐纳一刻。

卓王孙绕到她跟前,稍稍躬身,查看着她的眉眼。“我画幅画当作赔礼?”

谢开言察觉到胸口仍然有些闷痛,皱了皱眉,又避开了身子。

卓王孙再次走到她眼前,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替她擦去了额上的汗水。

谢开言迅速退开了几步。

卓王孙收了手帕,不再说什么,走到桌前铺展开画纸,提笔蘸墨,当真画了一副秋水长天图。他的画作结合两派之长,以不同墨色渲染云雾与水波,从上到下,从远到近,将嶙峋山景与沉稳雍容的水域融合在一起,开创了别具一格的章法。

日后,隐没于民间的前南翎太子太傅文谦对此画有十六字评价:亦浓亦纤,刚柔并济,亦放亦收,锋芒内露。

谢开言完全平息了伤痛,走到桌前观摩画作。

卓王孙看着她走近,沉吟一下,在画卷空白处写下一行篆字,说明所作时间。

谢开言问道:“公子为何不印徽章?”

连那个破铜烂铁拼凑成的方响,她央求他刻字留印,以示名士鉴定过此器“珍品不凡”,他都没有拒绝。今天拟作的字帖与画卷,均没有盖徽印,似乎是他有意回避真迹的出处。

卓王孙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谢开言狐疑地收起画作,向他致谢,拿着锦盒走出了卓府。

晚上就寝之前,她对着铜镜梳理头发,才看到那朵簪花又扎在发髻之中,熠熠生辉,仿似从来没有离开过。

☆、揣度

继盖大借兵提议三天后,飞往汴陵太子府的鹰隼俯冲下来,落在连城镇墙头上,带回了太子沉渊的谕令:拨四千精兵充作援军,其余兵士原地待命。因关外地形曲折,风大沙多,连城镇团练兵力必须拟作前锋,当先开路。

卓王孙唤盖大进府,当面出示了太子的密函,冷淡说道:“殿下的条件看清楚了么?”

盖大躬身施礼,稍作踌躇一下,一口应承这个要求。走出门时,心里已经有了底气。

因为太子沉渊的答复,又被谢开言猜对了。为了不露出破绽,他甚至要做出为难的样子,在卓王孙面前搪塞过去。

盖大找到谢开言,转述了整件事。

谢开言却道:“边防军营有精兵五千,叶沉渊只出动三千骑兵一千步兵共计四千人,还有一千人去了哪里?”

盖大想了想,道:“密函上说的是‘原地待命’。”

谢开言皱眉:“不对,他不是坐以观战的人,这一千人肯定还有作用。”

盖大道:“如果我们在撤退的时候,这一千人掩杀过来,又或者——巴图守军也来围攻,那我们岂不是逃不掉?”

谢开言摇头:“巴图守军不足为虑,他们像一盘散沙,小飞曾冲进军营强抢赵老爷的囤粮,用火一烧,就让他们乱了阵脚,你说这样的能力怎么能与盖家军抗衡?至于那一千精兵,肯定不是埋伏在先前四千人之后,再去做第二轮的冲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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