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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60)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离开天阶山时,天劫子只给了她一瓶清香玉露丸,主治她的哑锈嗓音,辅助她抑制寒毒。玉露丸每日吞服四粒,直至今日清晨全部用完,卓王孙竟然推算出了她的服药日期,暗中找来另一瓶药丸续接,这份仔细该是要花费多少心思?

他对她如此青睐有加,过蒙亲信,令她消受不起。

谢开言走向苍茫原野,静静站在西门河尾,看着一轮晕黄的太阳爬升到瘦弱的树梢,半晌没有动作。这里的风很冷,吹散了雾气,孤凉的气息幕天席地罩下,并没有唤醒她的神思。

谢开言站在宽阔天地之间,冥想一刻,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内心的清明。

身后是寂寥而古朴的连城镇,像是醉卧的巨人,他的肩头,远远伫立着一道天青色身影。卓王孙看着谢开言面临河水,一动不动地想着什么,无法猜测她

的内心,只是聪慧如他,已经知道她又走远了一些,因为她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的孤寒。

不知是谁,又唱起了那首惆怅的曲子:“南有乔木啊,不可休思。汉有游女啊,不可求思。”一首《汉广》记述了一个故事,一条河水阻隔了两地的思念,他听着歌声,突然想到,十年前的谢开言,是不是也曾满腹心酸地站在人后,找寻着他的背影?

午后,谢开言坐在桌前,翻查古籍,搜寻炼金术。盖家少年军缺失精铁与黄铜制造武器,这是急需解决的问题。凭她的学识,冶炼不出黄铜,只能探究到地质差别。

黄铜一般埋藏在溶热岩浆形成的深山里,天阶山那一脉就是宝藏,可惜被狄容霸占住了底盘,盖家军以目前的实力根本冲不过去。留在岩洞里的老族长在风化之前,对她讲述过百年前的变故,说的就是火药炸断山脊,引发热岩浆与泥石冲下,后经一百年的累积,才形成了天阶山的现状。

谢开言想到这桩故事,扼腕叹息。老族长似乎在冥冥之中,帮助过她多次,连无心讲述的往事,都能给她打开一条通往大业的道路。

木屋外,花双蝶轻轻敲着门,软声唤道:“谢姑娘,午后不去公子那里修习音律吗?”

谢开言合上书,放好,打开门,请进花双蝶,并转述没有前去学习之意。花双蝶叹息说道:“好吧,你好好休息。”

谢开言待花双蝶离开屋子,拿出阿照送给她的木片图纹端详,窗格渗落一点阳光,她捏住木片一角凑近光芒,顷刻间,地面就呈现出完完整整的天阶山全景图来。

看了有一会,听闻屋外轻淡的呼吸声,她默默叹口气,打开门,说道:“花老板,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花双蝶孤单站在沙枣树下,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说:“我想请你去看看公子。”

“怎么了?”

“自你上午走后,公子就一直站在亭子里,一动也不动。我们远远瞧着他,不敢劝。”

谢开言道:“卓公子或许是在清思,不用劝。”

花双蝶怔忪一下,又道:“盖大哥也等在了前院里,似乎是与公子有要事商议。可是公子这个样子,见不了客……”

已经转身走向屋内的谢开言马上回头,说道:“我去探望下卓公子。”

☆、借金

小桥流水之旁,四角亭屹立如斯。亭中有桌,青白色,桌上微尘不染,如山巅的雪。就在一个时辰前,谢开言痛得伏靠在这里,血沫从嘴角渗落下来,滴成一朵小小的梅花,还被她伸袖擦去了污迹。

卓王孙站在亭子里,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石桌,站了很久。她或许在想无论去了哪里,都要保留一份洁净,这样做,礼待于他,不唐突不热切,永远是种旁观的距离。

一枚石子滚落小河曲水中,叮咚一响,就像他的心湖之上,起了微水波澜。

谢开言远远地站定,唤了一声:“卓公子。”

卓王孙不转身,不应答,就没人敢上前。花双蝶在两人身后福了福,轻轻穿过拱门,去了厅前招呼禀告要事的盖大。盖大拱拱手,客气答谢,说道:“衣衫带了风沙,脏得紧,不便进正厅,我就留在院子里等等卓公子。”

他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

谢开言侧耳一听,捕捉到了前面两人说话的动静,只得又唤了一声:“卓公子。”

卓王孙形如雕塑,背向而立,一动不动。

谢开言走近几步,陪着他站了一刻,不再开口说半个字。

“什么事?”良久,卓王孙才冷淡地问。

谢开言道:“不知公子可有时间?”

盖大哥等在了外面,迟迟不离去,依照先前的商定,应该是与练兵借金有关。

“今天不见客。”卓王孙冷淡依旧,一针见血地封塞住了谢开言帮盖大求见的后路。

谢开言在他背后行了一礼,道:“打扰。”转身朝拱门走去。

卓王孙的声音即时响起:“我是问,你有什么事?”

“无事。只是来探望下公子。”

谢开言探望的速度非常快,没等卓王孙转身,与她照应一面,她就探望好了,毫不迟疑地朝外走。说这句话时,她的脚步也没有停留过。

一阵清扬笛声突然响起,滑凉如雪,散落风中。音律初起之时,垂蔓上的花儿轻轻摆荡,像是摇曳着柔曼的舞姿。谢开言瞥见一眼,脚步不由得顿了顿。《杏花天影》的曲调一直未停,花儿似乎有了感应,从始到终,翩跹地舞出一折春之韵律。

卓王孙的笛声一停,垂蔓花朵依次落下,静静搭在壁上,如同冬雪般宁静。

听完一曲,谢开言又待离去。身后卓王孙已慢慢走近,那股淡淡暗香又侵袭过来,渗入她的鼻端。

“学不学?”他开口问道。

谢开言不得不考虑。以前,她只知道卓王孙的笛声如同天籁回响,令听闻者心旷神怡。但她没想到他的指

尖还有一股魔力,能催生着花儿跳舞。她相信这不是蛊术,但青天白日之下,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背对着亭子稍稍思索一下,他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刚好阻挡了去路。

谢开言抬头说道:“学。”

卓王孙向她伸出一只手,说道:“随我来。”

谢开言站着不动,他隔着衣袖拉起她手腕,将她带到亭子旁。一旦他放下手,她就退开几步。

卓王孙手持长笛说道:“看得清楚?”

谢开言想了想,依言走到他身边,看他演示指法。他的话并不多,只是缓慢地吹奏了一遍《杏花天影》,还停顿过,向她展示宫调的转换。

谢开言挂念着前院的盖大,连连吹错几个音。

“停。”卓王孙冷淡说出一字。

谢开言即时停止吹奏。

他看着她,说道:“在想盖大?”

她沉默以对。

“心不纯,音就不正。”

谢开言硬着头皮答道:“公子教训得是。”

卓王孙静立一刻,看着她的脸色,过后才说:“我说话从不更改,今日就为你破例一次。”说完,他径直去了前院。

谢开言松了口气,慢慢走到粉墙之前,对着垂蔓上的花儿端详。花朵含苞待放,在微风中触动纤秀的花瓣,她用手指点了点,没有发现一丝异端。

谢开言轻轻吹响《杏花天影》,凝神看着花朵。过了一刻,花朵和藤蔓依然静止不动。她想了想,走到卓王孙最先站立的地方,依照他的样子,垂头看着石桌。

四周寂静,只有风的呜咽。

她闭上眼睛,捕捉着前院的语声。

盖大凝重的声音在说:“卓公子,今日我来拜访,是有要事相求。”

卓王孙冷漠的嗓音响起:“和狄容有关?”

“是的。”

“你想要什么?”

前院的盖大作揖的手势不由得一顿,只觉与卓王孙这样的人说话就是干脆。他记得他的脾性,当前拣出最重要的来说:“依照前面的约定,殿下允许连城镇三代免征课税,前提是我们必须消灭狄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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