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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56)

句狐抬头看着焰彩下的谢开言,想牢牢记住那张温柔的脸。因为能看到谢开言褪下冷淡的面孔实属不易,在她句狐二十八岁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人待她这么温和过。

她接过花束,擦干了眼泪,哽咽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失态。”

“好。”

风声凄清,跑过原野,连城镇内依然是那么喧闹,时而传来隐约鼓乐。砰咚一声,一大束烟花燃放在夜空里,软若柔荑,亮如星辰,刹那间的美丽倾布远方,像是仙子降下五彩霓裳。句狐站在光辉里,环顾四周,如同从幻境中走出一般,眸色印着深深的痴迷。

“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烟火。”等到内疚、懊恼、痛苦的感觉都随风而逝,她稳了稳嗓音,终于能恢复常态。

谢开言看着句狐拉着裙裾在焰彩里转圈,临风飘舞的样子,微微笑着,不说一句话。

r>句狐玩了一刻,停下来,歪头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

“是哪里?”

“乌衣台。”

句狐沉默,谢开言站在一旁,显得安静又从容。

句狐咬咬嘴唇,闷声道:“我很喜欢汴陵,我想去那里。”

过了一会,她又问:“你有想念的人吗?”

谢开言应道:“有。”

“是谁?”

“谢飞叔叔。”

句狐暗自嗟叹,低头说道:“我也有想念的人,可是他并不想见我。”

谢开言默然。

句狐踌躇一下,终于狠心问道:“你曾经喜欢过什么人吗?我是说……心上人那种。”

“有。”

句狐连忙抬头,紧巴巴问道:“是谁?”

谢开言想了想,淡淡说道:“不记得了。”

句狐看着谢开言的眼睛,此时烟火明丽,映得出那双瞳眸里的清澈。她嗫嚅道:“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他说过什么话,长得什么模样……”

谢开言沉默片刻,才道:“这些都不重要。”

句狐安静了下来。

谢开言又道:“谢飞叔叔留在了乌衣台,我走出了乌衣台,这才是我应该记住的事。”说完,她掏出袖罩里的白绢画本,递给了句狐,转身离开了沙丘。

句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紧紧抓住绢布,轻轻说道:“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骆驼荆棘树后连绵起伏着沉霭霭的沙丘,围成一圈,形成小小的天然屏障。卓王孙从暗中走出,径直走向句狐,身上披挂着一层银霜。

句狐看清了他的眼睛,马上双膝及地,毫不犹豫地跪下。她抬起头,闭上眼睛,紧咬牙关,极力抑制住身躯的颤抖。

是她托请卫士转告,请卓王孙夜里来沙丘一趟,为了防止卓王孙对她不屑一顾,她甚至报出了谢开言的名字,声称她也会到场。

卓王孙果然来了,她的猜测又肯定了一分。只是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和谢开言都没察觉到。

卓王孙的步伐还是那么稳定,眸色的清寒也不减半分。走得近了,他扬起左掌,朝着跪立的句狐的天灵毫不犹豫地拍下。

☆、授课

卓王孙的步伐还是那么稳定,眸色的清寒也不减半分。走得近了,他扬起左掌,朝着跪立的句狐的天灵毫不犹豫地拍下。

句狐昂着头,死死咬住唇,认命地一动不动。

夜风吹过,绸衣袖口碰触到白绢画本上,窸窸窣窣作响。画本里的公主图像随风飞扬起来,华贵衣饰如翩跹采花的蝶,轻灵跃入卓王孙眼帘。他瞥见了一眼,掌风突变,拍向句狐头侧,震得繁复青丝激荡,迷蒙了凄丽的夜色。

“没人胆敢让她伤心。”冰冷的嗓音划入寂静原野,低沉,凝滞了风的流动。

句狐仰躺在地,耳朵里嗡嗡直响,似乎已经听不见风声的流向,只是觉得有一股温热沿着耳廓慢慢流下。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四周焰彩零落成雨,如万千星光,远远送着一道身影离去。她爬了起来,怔怔看着卓王孙走向重重幕彩的连城镇,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喃喃说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画本又掀了一页,随风跳跃起另外一幅画面。句狐低头看了看,蹲□,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次使她逃过一劫的正是这册画本。关键之时,卓王孙想是记起谢开言待她的种种好处,显得她不是那么无足轻重,掌风便有了落差。

喜怒一向不形于色的卓王孙显然已动怒,句狐看过那双冰冷的眼睛,记忆犹新。今晚她忤逆他心意,出言试探谢开言,甚至有可能引起谢开言想起往事,使谢开言心生忧虑,这些恰恰是卓王孙的禁忌。

句狐擦去耳边的血迹,用心听了听风声,却什么都没听到。卓王孙的一掌已经废了她的右耳。与赵老夫人寿宴戏台上的追杀相比,这次只能算是小惩。她怎么能忘了,但凡是涉及到谢开言,卓王孙向来说一不二,直接痛下杀手。

句狐心底一片酸涩,她闭上眼睛,终于没有哭出来。

冷风吹动画本窸窣翻转,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蹲在地上仔细地看,发现谢开言送给她的是一份惊奇。以前排戏,由班头布置生旦四角,她们这些徒弟在戒尺的责训下战战兢兢地走台步、练唱腔,学的是套板。但是这册画本能动,能跳,当风吹拂过去,所有画像连在一起,像是无声的皮影戏,影影绰绰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公主离开宫廷游玩,巧遇才子,在月下表露心意。才子中举,加官加爵,辅助将军征战边疆,立下功业。后值战火,公主辗转流徙,嫁入才子府,心生欢喜。数年后,公主得知才子辅佐将军已灭故国,欲逃离,不能如愿,跃入清池,一缕芳魂散入风里。

句狐看完整个故事,忘记

了忧伤,啧啧称奇。

“小谢果然待我最好,不仅画画儿为我解闷,还替我写了一折戏,这种剧目,比教坊里的话本强多了。”

句狐为了不惊起他人疑心,强忍伤痛,趁黑摸回自己的院落睡了。临睡之前,她细细想着这曲戏,该是改成团圆式的结局为好,因此打定主意去汴陵排演一番,或许能压过传统曲目。

想着想着,她笑着睡去,翌日便离开了连城镇,直奔太子府而去。

那里,恰好有个理国公主李若水,愁肠百结的公主日日清减,无意中发现了这折戏,马上央着句狐给她演了一遍。句狐见千里逢知音,欢喜异常,一次次将戏曲编排下去,逐渐传唱于京都,定名为《月魂》。

句狐离开了连城镇,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谢开言等早知她决意归去,第二日不见她身影,也不会觉得十分惊奇。就是盖飞嚷过几句,责怪句狐不够仗义。

“师父你看,我在你屋外栽了三根红萝卜,她见了,就把马辛家的白萝卜扯了三棵过来,塞到沙洞里,和我的萝卜相映成趣。”

相映成趣这个词是盖飞刚学来的,他觉得在师父面前卖弄一下非常有必要,就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兔子吃完红萝卜再吃白萝卜,吃顺了嘴,整天在篱笆下刨坑,指望着再冒出点白萝卜来。可是狐狸跑了哇,马辛家的萝卜就没了,兔子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像师父你这样放着不管吧,由得它到处乱蹿,找苜蓿草吃,吃坏了肚子没得治……咦,师父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谢开言低头查看沙地上的细小足印,三两步离开盖飞视线,拯救了自己的耳朵。盖飞等着大哥过来插竹篱笆补缺口,有些丧气。盖大来时,他抓着头发问:“大哥,是不是我一说文词,师父就会跑开?”

盖大忙着手里的活计,问道:“你怎么不去卓公子府里求学?”

盖飞最怕听见这个,脑袋垂得更低。“卓公子不教我,也不见我。”

盖大拍了盖飞脑袋一下,笑了笑:“你不想出法子留住他,我们后面的计划怎么实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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