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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48)

谢开言没有说话。从炼渊出来一直走到连城镇,经她亲手埋葬的人太多了,南翎国四百七十名皇族护卫军士、大皇子、老族长、阿曼、百名子弟兵……她都记不清历经过多少次伤痛。

村尾,一家破败的草屋摇摇欲坠,那是最后一名子弟的归属地。他的母亲长跪不起,拉住谢开言的裙裾哭道:“这就是他选择的……这就是他选择的……小飞当初带走了他,为什么不好好送他回来……”

谢开言扶起伤心的母亲,留下所有的银两,顶着多出来的两道巴掌印走回牛车。

面带朝气的盖飞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回去的路上不言不语,皱眉想了好久。谢开言放眼远望辽阔秋原,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她触摸过自己的脉络,看到紫色伤痕已经淡化不少,但并没有表现出有多高兴。

沙毒并百花障化成的“情毒”会控制她多久?两年……五年……还是十年?

她想起了对阿曼说过的话,心道偿还十年,不知够不够。

耳边盖飞在问,令她回过神来。“师父,狄容还会来吗?”

“会来的。”

“你炸毁了浮桥——”

谢开言转过眼睛,认真说道:“浮桥还可以重修,狄容的野心也不会消散,他们只会迟来几天。”

盖飞磨牙道:“等这些畜生再来,我要好好打它一顿!”

谢开言笑了笑:“狄容如果再来就是倾巢而出,你想打他们,恐怕还不够本事。”

盖飞摩拳擦掌道:“师父别小看我!”

谢开言侧头道:“小飞连卓王孙的一月邀请都没拿下,还谈什么上场杀敌。”

盖飞张嘴看着师父一会,转而垂头丧气说道:“好吧,我再去想想办法。”

谢开言走进牧场深处,在河边清洗过身子,就着穹庐毡铺沉睡了半日。醒来后,盖飞慌慌张张寻过来,道:“师父,卓公子还是拒绝教导我学识,不过收下了阿颜做侍从。”

谢开言站在帐篷里回想半天,才明白盖飞说了什么。

盖飞急道:“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谢开言拂开他的手,叹道:“别晃我,我每次起床都有些犯糊涂,待我站一会,自然就好。”

盖飞果然安静了会。

谢开言道:“卓王孙答应盖大哥的提议了么?”

盖飞回答:“鹰隼往返一趟北疆需要三天,所以太子沉渊的谕令还没下达过来。”

谢开言道:“那就不碍事。”

盖飞道:“可我怎么办啊?”谢开言不理他,走出去了。

随后,盖飞采取的策略就是晨昏定省事必躬亲,每日静坐在卓王孙庭院之外,两个时辰内一动不动,保持着聆听教诲的恭顺模样。连接两天,卓王孙未曾出门探视过一次,直到傍晚暮色四起,鹰隼扑啦啦飞下来,卓王孙才唤人传来消息:“殿下同意三代免征课税,连城马场并入华朝边防军营,不得独立管制。”

盖飞闻声大震,一跃而起,忍不住跑到盖大跟前,欢天喜地地说:“师父又猜对了,好厉害吧!”

盖大温和地看着盖飞,说道:“跟你师父多学学。她这么了解太子沉渊,你跟着她,总归不会输的。”

盖飞点头附和兄长提议,见兄长也表示愿意追随师父后,变得更高兴了。第三天一大早,他就晃到南院之外,打算席地而坐。

花双蝶挽着竹篮经过他身旁,轻轻丢下一句:“你来没有作用,卓公子要启程回汴陵。”

盖飞摸着脸走向小木屋,对着晨起练习吐纳的谢开言说了说。

谢开言站在沙枣树下想了片刻,再抬头说道:“那就请阿颜去吧,既然收了阿颜做侍从,总能挽留住他几日。”

☆、相会(上)

大战前夕的连城镇依旧古朴而安静,迎接一个个薄雾流淌的清晨。

谢开言等候在阿颜楼阁前,看着草尖露珠一滴滴滚落。吱呀一声门扇响,妆容靓丽的阿颜走了出来。水蓝色罗裙似花纹拂开,漾起一层层繁复涟漪,衬着周身的淡雅气息,阿颜就如同是一株淡香芙蓉,开在了庭院里。

谢开言简短说明来意,许以便利。

阿颜侧头听着,微微一笑:“前面已经收了姑娘许多钱财,这次不劳你叮嘱,阿颜知道怎么做。再说公子已经收我为贴身侍从,闲暇时吹弄箫曲博取公子欢心,是我本意,不需姑娘下聘金来请。”

谢开言连忙退让一旁,说道:“如此甚好。”

阿颜福了福,执起一柄青笛,缓步离去。南院内流淌着一层轻纱似的雾气,静悄悄地没有人影。阿颜遵循惯例,站在门口请了声公子安,才提裙走入正厅。

厅内依然岑寂。

着素淡衣裙的花双蝶从书室里走出来,温声说道:“公子在勘查图册,不喜人清扰,请姑娘随我来。”

阿颜跟着花双蝶转过侧廊,来到一旁的庭院里。花架下铺开了一道道云雾般的绸缎,沾染些许露珠,没有萎靡垂下,随风轻跃着亮色。阿颜看着布架,踌躇说道:“不知公子是否喜欢绢丝织品?我想绣一方手帕给他。”

花双蝶转身瞧着满院的轻纱淡绸,想了想,叹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阿颜听她语气勉强,随即微微一笑:“只是感念公子的知遇之恩,别无他意,姐姐不要想多了。”她在花双蝶身后福了福,出门一趟,唤来平时交情不浅的姑娘们,一起涌到花双蝶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开起了绣坊。

花双蝶坐在中间,悉心一一指点绣法。

姑娘的欢笑声如同竹音清脆,纷纷传到门外,引得路过的行人驻足张望。马辛本想重金求购一匹缎子做衣衫,看见满院的笑语欢颜,踌躇一下,终究不好意思闯进门,顺着石墙根跑了出去。

西门外,缓缓行着一道天青色身影,天幕云彩落在前面,仿似摊开了一幅画。马辛只觉眼前一亮,拔腿朝着她跑去。

“你去哪里?”跑到谢开言跟前,他马上擦干汗水,紧巴巴地问。

“四处走走。”谢开言不着痕迹退开一步,与马辛拉开距离。

马辛自发跟在她身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好啊,我陪你。”

谢开言暗叹口气,哑声道:“小少爷,我在遛兔子,你让让好么?”

马辛低头一看,才发现谢开言裙边趴着一团白白的东西,纤弱的毛在晨风里颤抖着。

肉兔子好像受了点惊吓,竖着两只耳朵,匍匐在地面一动也不动。

马辛连忙后退一步。

谢开言拉拉兔子脖颈上的丝线绳索,见它还是不敢动,蹲□,摸出一小截胡萝卜,哄着肉墩墩的身子滚向前。马辛不甘心,又跟上谢开言,那只傻兔子立刻不动了。

谢开言朝马辛皱起眉,马辛讪讪地说:“这兔子太傻了……好像只认得你……”

谢开言将兔子拈到竹篮里,准备离去。

马辛拦住她,急着说道:“你每天都要遛兔子吗?那我明早再来可以吧?”

谢开言想绕过他,又被拦住。她不禁冷淡说道:“小少爷如果能追上我,这片草地随你来去。”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脚步轻轻一掠,已经飘向数丈开外。

马辛果然来追,眼前的淡色人影如同一抹轻烟,逐渐飘散在远方。他累得气喘吁吁,捡起一块石子,发力扔向前方,策马奔过的盖飞瞟了他一眼,嗤笑道:“就这点功力也想追上我师父,真是不知好歹。”

马辛心里窝着一股气,正愁没哪儿发泄,看到盖飞神采飞扬的样子,大喊一声,跃到马上抱住了盖飞。

两个少年郎素有纠葛,秋猎大会上曾经争得你死我活,眼下交恶,再也按捺不住,两人立刻厮打在一起。盖飞身手较灵活,狠狠揍了马辛一顿。得胜后,他哈哈笑着跃上马,驰向牧场深处,继续师父交代的操练事宜。

马辛站在原地发了一会脾气,红着眼睛跑回连城镇。“师父不理我,徒弟也可恨……想个法子弄走盖飞就好了……”衣服七零八落,袖口也被撕烂了,他时不时拾掇起一点布条抹抹眼睛,早有下属将他的异状报告给了马一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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