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十年沉渊(35)

谢开言不懂梳头,阿照站在窗前,为她梳理好每一根发丝,将她打扮得如同春花一般俏丽,然后目送她走向乌衣台,去完成早礼仪式。

谢开言不喜欢碰触,阿照总是洗净了手,为她熏香研墨,为她偷背诗书,一点点接近她,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影子。每逢碰到谢飞叔叔检查课业时,阿照比她更紧张,只要她答不出来,阿照也会扑通跪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谢飞叔叔。

终于,她被谢飞叔叔责罚了,关在祠堂里,没有饭吃。

“阿照,阿照,你在哪里?”晚风透凉,影子斑驳着月色。她饿得有气无力。

“我在这里,谢一。”一条瘦弱的绳子拴着一道瘦弱的身子,阿照从高高的天窗上放下自己,摔得鼻青脸肿。费了很大力气来到她的谢一身边,她还能掏出怀里捂得热热的糯米团子。

她们搂在一起,互相取暖,倒在冰冷的石砖上睡了一晚。第二日谢飞叔叔早起探视,长叹不已,放着她们出了祠堂。

谢开言日复一日学习天文地理、丹青音律、诗书礼经、马仗箭阵,阿照陪侍一旁,耳濡目染,也接受到了不少知识。从书室出来,阿照调配好牛乳水脂,替她搓洗指腹上磨出的茧子。

“阿照,你的胳膊长粗了。”她坐在凳子上,打着呵欠。

阿照取来柔软的手巾擦净水,她已经累倒在她怀里,自然不知她的阿照为了她,偷偷学习了射箭骑马。

过了几天,她又说道:“阿照,你长高了。”

阿照走到她跟前,拍着她的头顶,微笑不语。她怎会料到,阿照本是男儿身,为了能继续留守在身边,即使遇见炎炎夏日,阿照都会穿得严实,遮住自己的咽喉。

忙碌的她没有发现阿照的变化,去了千里之外的东海之滨,战胜了白衣王侯叶沉渊。消息传回谢族,只有阿照的笑容透出点苦涩。

谢开言骑着白马摇摇晃晃回到乌衣台,沉睡一天一夜。阿照守在床前,一遍一遍拨开她湿濡濡的发丝,用手巾吸取高温汗渍。她说着胡话,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故事,阿照全部听明白了。

“……沉渊……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伤了你……也很后悔……”

原来双手捧侍的花朵,终究要被他人摘走。可是她的眉尖,为什么拢蹙着一股轻愁?

谢开言清醒后,顺着桥梁、河道、街巷、城墙走了一回,一步步踏击青石方砖,一点点敲打在尾随身后的阿照心里。她摸着斑驳的石头、青葱的草木,没有说一句话,似乎无声地做着诀别。阿照走上前,抓住她的手,只听到她在说道:“阿照,我想你离开谢族。”

阿照不问任何原因,如同往常一样,只要是她说的,就一定听。

“南翎不思进取,一味对华朝退让。谢飞叔叔死守国君,决计不会背叛他。我花费巨力战胜叶沉渊,原本期望国君能对我刮目相看,重新考虑臣服一事。谁知国君沉溺美色,听信齐美人的话,怎么也不肯收回成令。我……我……不想继续留在族内,我要去华朝找叶沉渊,如果能带走他,或许能化解一场灾难。你呢,不能再跟着我了,你有事情要做。”

谢开言说得如此笃定,阿照看着她的眼睛,点头应许,并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枚金徽印章和一道布帛。

“这是谢族地下钱庄分布图,积攒了五十年的根基,你好好拿着,以防不测。如果我死了,你无需守着乌衣台,去任何能藏身的地方,招兵买马也好,从商求富也好,它都能成为你立足的根本。只是有一点,你不能换掉谢族姓氏,防着其余子弟不识你身,落难时投奔去了其他的地方……”

那时的她已经打定主意退出世族,入华朝做平民。依照谢飞叔叔往日习性,他肯定要严惩她,于是她先做了安置。谢族目前繁华,从未启用过地下钱庄的财富,但不能保证昏聩的南翎国君放过它们。为什么要留下来陪葬呢?她显然不愿意。

她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任由阿照替她最后梳理了一次发辫,将阿照赶出乌衣台,转身走向坊门。丁香花似乎知道她的离愁,扑散着落下,她咬着嘴唇,不忍回顾。

只是这一别,历经十年光阴。

☆、怜惜

十月秋深,草尖凝结了霜雾,虫子喁喁而鸣。两道人影站在灰瓦墙外,各自沉顿不语。

谢照看着谢开言单薄的衣衫,抬眼说道:“进屋去吧,外面冷。”

谢开言垂眸,借着风声搜寻池塘边高台上的声音,听到了一些动静。被狄容买走的两个小姑娘好像在哭,句狐嘻嘻哈哈地行酒令,灌着大头领。晚风幽幽咽咽,拂起她的发丝,为苍白的容颜平添几分凄离。

谢照见她静立不动,淡淡道:“如果你见了儿时的阿照要自在些,我现在可以进去恢复女装。”

“不必。”谢开言抚平发丝,静静看着谢照,眸光比河畔的霜荻还要清冷。

谢照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忙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做了马贼?”

在她的目光下,谢照低头笑了笑。“谢一啊谢一,如今华朝统领中原内陆,哪里是我等谢族流民藏身之地?想要保存轻骑势力,必须混在马贼之中。”

谢开言走近一步,垂下袖罩,隔着绢布面料反握住了谢照的右腕。她紧紧盯住他的眼睛,道:“真的是这样?”

素淡光华落在谢照身上,他的轮廓便浸渍在柔辉里,带了一层草木香气。接触到那道极有威压的目光,他垂落眼睫,轻闪两下,像是扇动着漂亮的黑凤翎。挺直的鼻梁下,秀气的双唇抿得紧紧的,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说话,像是负气认罪的孩子。

谢开言忍了很久,才没有再用力,以防将他的手腕掐出一道褶子。“为什么要去马场打劫?为什么看到狄容糟蹋姑娘也不阻止?”

谢照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马场油水足,去一趟可以解决半年口粮。”看到她皱眉,他连忙拉拉她的辫子,道:“不过我从来没杀人,也没动过其他任何心思。就是掳来的那些姑娘,如果有不愿意嫁人的,我也劝着大头领放走了。”

谢开言面色微缓。

谢照趁机拉住她的手,抿嘴唿哨一下,应声跑来一名衣甲带剑的士兵,他什么都没说,朝士兵点点头,那人拱手施礼,道了声“遵命”,然后一声不吭地退下。

片刻之后,小姑娘受惊的哭声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购买者扯着嗓子的叫骂:“谢郎,你又拿老子的珍珠不当数,要老子放了这小娘子,不怕老子受闷火憋死么?”

立在柔和素月下的谢照无声地笑了笑。他牵起谢开言的手,说道:“好了,现在可以进屋了吧?”

“狐狸呢……”谢开言多少有些担心句狐的处境。

谢照回头朝她皱了皱眉。“那只狐狸狡猾得很,有吃有喝,亏不了她。”

谢开言心想也是,随着他爽朗的身姿进了石墙院落,木格纸窗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雪白柔媚的脸,瞳深眉远,顾盼间,仿似有清波流转。

屋内原来还有一名丽人,看她衣着打扮,不像是谢照的家眷。竹榻边竖着一柄凤首箜篌,她正站在一侧,素手轻挥,顿时铮铮之声从她指尖流泻出来,充斥了小小的院落。

“阿曼,你先退下吧。”谢照不愿放开谢开言的手腕,只朝那女子淡淡吩咐。

名唤阿曼的女子侧身施礼,瞧了谢开言一眼,低头走出屋舍。

谢开言目送她走远,谢照遮在眼前,阻断了谢开言的视线。“阿曼是部落首领的女儿,被狄容兵掳来,强嫁给大头领。新婚那夜,我听她哭声,不忍心,救下了她,将她收做贴身丫鬟。大头领赏我薄面,没再要她回去。”

谢开言听后暗自盘算,察觉嗓子有些嘶哑,就不再开口说话。谢照拉她坐在榻上,询问一些往事。她回过神,哑声说:“你离开乌衣台后——”话音未落,谢照就惶急了起来:“你嗓子怎么了?”

上一篇:幽灵山庄 下一篇:解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