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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204)

聂无忧带着两队人疾风弛近,叶沉渊轻轻跃起身,落在马上,手持染血的长枪,冷然看着一切。

聂无忧一声令下,北理援军冲向叶沉渊所在的战局,华朝裨将自然带兵迎上,只要有余散的北理兵士倒向叶沉渊马前,必定被他屠戮。

他的锋芒过于锐利,令所有人走避。

偌大的混战圈子里,只有叶沉渊一人策马而立,长枪指地,冷漠的眸子并不躲避,径直对上谢飞怒气腾腾的面容。中间隔着厮杀的士兵,无论喊战声如何激烈,于他而言,仿似都是静止的祭礼。

谢飞看着修罗一般的叶沉渊,猛然又记起了七年前南翎国破那日。当时,万人哀号,哭声震天,而叶沉渊只是伫立于高坛之上,遥望乌衣台,将凛然背影融入了南翎残破江山幕景里,祭起滚滚狼烟,任由如水的历史从他脚边流淌过去。

一个王者一般的男人,又怎会在意被戮者的血泪与嘶喊?在他的心中,只装满了天下疆域的走势。

谢飞看了眼叶沉渊的眸子,探出了沉沉的冷意。他突然呼喝道:“拼尽全力护住驸马爷!”

随之而来的变故让谢飞又惊又怒。

叶沉渊招手示意,果然发动所有兵力围困住了聂无忧那一侧,然而对上搀抱住谢照的谢飞时,华朝兵像是看不见实景似的,纷纷越过他们两人,投身进入旁边的战局中去。

谢飞一咬牙,拖起谢照的身子,将他扶上马,再甩开马缰,一阵风疾驰出城。

离开时,自然也未受到阻挡。

脱身之后,谢飞督促更多的兵力回去援救聂无忧,一伙人杀开一条血路闯进来,不期然碰上浴血的将士扶着满身伤痕的聂无忧倒栽出门。

当下,北理军以更多的兵力火拼华朝军,安全护得核心人物离去。

一只灰雁脚绑鸦翅坡战情飞回连城镇主楼顶。

盖飞取下信件读了,又跑进堡垒,将军情禀告给谢开言。

盖飞急道:“师父,华朝全力围攻鸦翅坡,我们不用分兵去救谢郎么?”

谢开言低头跺开几步,深思一番,才应道:“连城镇这里也极为关键,你看那王都尉,围住我们几日,即使我们要出城,也不容易走得出去。”

盖飞跃跃欲试:“我带两万人突围试试。”

谢开言看着盖飞饱含期待的眼睛,点头应允。在她详细做了一番布置后,盖飞推开马厩旁的侧门,带着少年子弟团打头的骑兵打算朝外闯。

可是王衍钦接受了死令,将连城镇围得水泄不通。华朝守兵齐齐亮剑,凛冽的剑气几乎阻隔了侧门之路。更远处,有弓箭手结阵以待,森森矢端对着出口。

盖飞怒道:“你们这些华朝孬种兵,打又不愿打,只知道死守,是个什么道理!要是有一点男儿气,只管放马冲过来,小爷我好好陪你战上几回!”

戎装王衍钦纵马跑过来,朗笑道:“小将军倒是好大的口气!你且看看,连番突围两次,那些受累死的士兵尸首还堆在了树沟里!我们殿下说了,不可走漏一人,因此,我即便是将你们杀光,点数时,也不会少了一个人头!”

彼时天未降下暮色,秃鹫盘桓在莎草之旁,抓住荆棘树枝,对着沟底变腐的尸身怪叫了两声。

盖飞抿嘴吹哨,顿时从连城镇几道侧门,都跑出了一拨拨头绑尖刃尾悬炮竹的狂牛。

王衍钦振臂一呼:“殿下死令,不走一人,各位弟兄招子放亮些!”

华朝守兵潮水堵上,罔顾狂牛顶肚的危险,硬是遏制了盖飞第三次的突围。

盖飞舍不得损失兵力,又因城内能调用的牲畜数目有限,他愤愤射了几箭,带兵回转城内。谢开言听得他转述王衍钦的一番话,沉思良久,没有应声。

盖飞催促道:“师父现在怎么办?”

谢开言拍去他肩上的风沙,尽量如常说道:“不用太过担心谢郎那里,要相信聂公子的安排,兵力不能随便调动。”

盖飞只得含恨吞下华朝围城的这口气。

深夜,又有加急战报送来:鸦翅失守,损失兵力两万,主帅及公子无忧,由谢飞督促风腾堡垒防御战事。

困在连城镇的两人自然不知道,谢飞为了稳定军心,没有将谢照重伤、聂无忧染病的实情完全传递回来。

驻守在连城镇内的谢开言一直思索,是否使用绝法逼退王衍钦的围困,不曾想到,几日后王衍钦竟然单人策马来到正门前,叩墙问讯。

谢开言站在城头,依照礼节对他回了一礼,但是拒绝交谈。

王衍钦翻身下马,扣手诚恳说道:“谢姑娘即使与我为敌,情理上,也是我的姊妹,现今我有家情禀告,谢姑娘怎能不出城听听二娘的口信?”

谢开言梳双辫着乌衣而来,秋风拂面,深邃了她的眉眼,宛如画过一般。一排排乌衣子弟兵手持良弓立在墙头,在开阔的秋景下,身姿挺拔,显尽了清俊风骨。

王衍钦始终低身行礼,即便看出她所持的是谢族装扮,依然将她当作太子君妻来对待。

谢开言走到两方阵营中间停步,让各自的人马听得见她的每句话,以示无意通敌。

王衍钦力劝:“二娘病重,多年一直挂念你,若方便,还请你去看一看……”

谢开言施礼道:“我若不死,自然会去探望娘亲。”

王衍钦听她淡然谈及死字,不禁一怔。

谢开言看着他怔忡的双眼,淡淡道:“王都尉可是在怪责我的心狠?”

“不敢。”

“我自五岁离开娘亲,至十六岁得到消息娘亲已另嫁给王大人,中间找了整整十一年。我知娘亲过得好,心里也欢喜,自然不敢贸然探望她,平白无故惹得她伤感。既然娘亲托来口信,说是要见我一面,待战后,我若不死,必定回到她榻前躬亲侍奉汤药。除此外,我没有更多的理由需听从王都尉的调派,擅自离开这座城。”

王衍钦见私心被点破,额上冒出汗水,口中一直讷讷不能言。

谢开言又道:“王都尉可有其他的指示?”

王衍钦忙道:“不敢担当指示二字,出城一事请多海涵。”目送她走回城池。

每日天色熹微时,谢开言必定早起,照例取下窗台上的一大株乌木盆栽,小心集起挂在树枝上的晨露,将水珠盛放在冰筒里。

盖飞不解,曾问道:“师父为什么如此看重这棵黑乌乌的树?”

“解毒的引药。”

盖飞抓脑门:“就是那什么嗔念丹的药水吗?”

“是的。”

盖飞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对师父有利的东西,那得好好收起来。”

他并不知道他的师父已经完全解毒,师父也没有给他解释过。可他久在关外闯荡,还是看得出这株树木有些年头了,又咂嘴说:“看样子长在暗处已经有三四年了,还能被师父采到,师父大概也费了不少心。”

谢开言沉默良久,才回道:“乌珠木长在山崖白菅草之旁,较为显眼。天阶山只有这一株,我怕断了根,只截走了它的一枝树干培育起来。”

盖飞受困于城内,如同一头小兽走来走去。他趁谢开言去了后边巡视时,曾站在城头多次用言语挑衅王衍钦。一日清晨,待谢开言去收拾乌珠水露,盖飞再也按捺不住,带领子弟兵团开门搦战。

王衍钦调来重兵力围堵盖飞子弟兵团,将他们困在了原野之上。

谢开言心急赶到城头,飞跃垛口上,倾尽全力射出一支鸣镝箭,噼啪声爆响于苍穹。

王衍钦回头见是她亲自来擂战,忙举手示意本部人马收起阵型,先将盖飞等两千人围死,再寻机会屠戮。

谢开言持弓朗声道:“王都尉可敢与我一战?”

所谓输人不输阵,何况华朝兵力强于连城镇人马。王衍钦当即仰头笑:“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怕真打下去,会拂了你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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