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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149)

“那是自然。”

聂向晚突然不语,与聂无忧双双对望了一眼。

聂无忧笑道:“放心吧,公主那边我自会提点,她现在不是小孩子,知道稳住皇后的关键。”

言及至此,聂向晚也不好再说上什么,只是抬手请了请,无声唤劝聂无忧退出院落,自行去府宅休息。聂无忧长身而起,从袖中掏出一缕银丝碎玉叶的发绳,就着站立的姿势在聂向晚发髻上比了比。

聂向晚忙退让。

聂无忧哂笑:“这么避着我干什么,难道不准哥哥对妹子亲近么?”

聂向晚低声道:“公子即将为驸马,应注重礼节。”

聂无忧轻轻一叹:“理国的女儿生性随意,喜扎小辫,你该入乡随俗,所以我才送你头绳。”

聂向晚将信将疑接下,聂无忧本待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看了一眼她那疏离的神色,暗叹一口气,将手放下,转身走了出去。

聂向晚走进与谢照相对的偏房,躺在木榻上,一宿难以安寝。自从重新担负起谢族的责任,她也很少能睡着。窗口裁剪着一道月华,像是素淡的袍子,她径直看了很久,才在冥想里静下心来。

天明洗漱完毕,聂向晚推开木窗,将镜奁支在唯一的桌上,开始动手梳妆。勉强编了一股小辫之后,她缠起银丝发绳,却怎么也不得要领,直弄得歪歪斜斜。再一炷香后,她翻箱找到一顶小帽,戴在垂落的发丝上,就待这样走出门。

一袭白冠礼服的谢照正站在石桌之旁。聂向晚道声早,他却说道:“牙梳沾点花膏,梳发时就会便利许多。”

聂向晚只当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陪他站着,等待蒙撒传令过来,去宫城觐见皇后。

谢照道:“你坐下来,我帮你梳发。”

聂向晚忙道:“不敢烦劳谢郎。”

谢照淡淡道:“既然唤我进宫来做仆从,侍弄国师府中的宠臣也是应该的。”

聂向晚站着不动。

谢照又道:“再过一刻国师就会传令下来,想必他是很乐意看到你衣装不整的样子。”

聂向晚踌躇一下,终于坐在石凳上。

谢照走进房间,将温好的水倒入丁香干花中,调入清淡发膏,用纱囊盛起。他取出保存了十年的象牙梳,在花香纱囊的润泽下,一遍遍梳理着聂向晚的长发。

聂向晚安静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谢照始终没说什么,动作一如十年前熟练。多年的光阴过去,她记不清少女时期的晨起该是什么样子。恍惚思绪中,倒是记起了花双蝶替她梳发的情形。

花双蝶似乎还唱了一首歌曲,不管过了多久,她都会记得。

“一梳梳到尾,缤纷落尽谢清辉;二梳梳到尾,花开盛景尝欢悲;三梳梳到尾,海角天涯相伴随。”

而且她决计没有想到,再次见到花双蝶,竟是如此快速。

☆、110

北理宫廷内近日议论纷纷,大多围着萧皇后是否登楼告祭天神的事宜有关。萧皇后稳坐在朱明院内,由着朝臣争吵,只接见了国师蒙撒等亲信。

北理行政方式与华朝、南翎相似,文华风俗却是大不相同。萧皇后建万象楼,以方形地基对应四季,所居宫舍也带有希求天时四神眷顾的意思,分别取名为芳春、朱明、商秋、玄英,一一对着春夏秋冬四季。

北理的院落即是宫殿,官员衙署坐落在芳春院内,萧皇后占据朱明院处理政务,皇亲子嗣居住在商秋院,剩下的玄英院冷清至极,乱石堆砌,便是俗称的冷宫了。每院之间有走道夹院连接,各自安置着隶属的宫人及随从。

聂向晚来到北理十日,由蒙撒引荐入驻宫廷,萧皇后坐在垂纱红绢帘后,让她看不清神色。萧皇后对她所进献的贺礼只是点了点头,陪侍一旁的皇子妃谢颜才唤人收好,将她收到籍制内,指派她做了朱明院的户婢。

蒙撒抚掌欢笑,道:“小童守门最好,我大为放心。”

能将亲信留在宫内当值,做了御驾前行走的女官,方便他自由来去,这种安置对他来说自然是最好的。聂向晚也没任何迟疑,立刻走马上任,掌管起了朱明院的门户。

每日都有各衙署的官员前来进谏,门外石阶上跪倒一片,哭声震天,萧皇后只是安然,聂向晚站在一侧,探查到了北理内政的诸多方面。

不久前,华朝皇帝薨殁、边境三军素缟退兵的消息传来,群臣振奋不已,就在他们以为能松一口气时,萧皇后当机立断,以登楼为病弱陛下祈福作借口,打算堂而皇之地祭告天神登位。

南枢密院大夫死谏,被罢官。

纳言侍长跟上,跪在石阶前磕头咚咚响,说道:“陛下天体久违,皇后辅佐陛下已有两年,忧劳勤勉至此,臣等领五姓民众深感于心。皇后登楼祈福陛下早日康复,臣等本该附从,只是祖例在前,应由大皇子宣读文书割肉献礼,皇后站在楼下观礼,才能符合祭祀礼仪!”

纳言侍长哭得声嘶力竭,争谏大皇子才能登楼行礼,便是在维护李姓王孙的储君地位。如果萧皇后登楼祭告,那么帝王名号势必落在她身上,所以群臣才拼死进言。

聂向晚每日站在门前,亲眼看着一场场仆从持竹杖驱散百官的景象。只要退得慢了,官员还会挨打。一些硬骨头直挺挺跪着就是不动,新漆的竹杖毫无例外打下来,溅起斑驳血痕,有的撒在了聂向晚的靴边。

今天的言谏似乎更加激烈了些。

聂向晚微微低头,继续谦恭站着,仔细收敛各种声音。耳边一片惨淡哭声还没落下,朱明院大殿里传来淡淡的嗓音,像是用手拂去藻绣袍袖上的发丝:“你们跪了一天,乏也乏了,早些退吧。”

众官员相互对望一眼,突然从跪立的队列中向前膝行出一名监察御史,穿着斜襟朱红织衫官服,神情极悲愤。“自半年前公主外嫁,陛下就开始退朝养病,每天由娘娘院里的侍从报告一两句陛下的病情,上医院的太医却说从没见过陛下的圣面,更不谈能为陛下诊治。娘娘辅佐朝政,先是改国旗为彩绣雪熊金凤旗,再是派嫡系占据了官衙中各要务,这些举措怕都是娘娘要改朝换代的先声吧?”

萧皇后声音冷冷传来:“大胆监察,竟敢诬言犯上!”

监察御史力争,要朱明院放出国君,萧皇后在内只是不应,门楼脚转出手持竹杖的侍卫,气势汹汹地踏步过来。那监察御史一看,立刻起身,低头冲向门柱。聂向晚才抬头,就看到他一头撞在铜柱上,磕得额头鲜血直流。

一众官员惊呼,聂向晚站得最近,将要扶起御史大人,他却将她的手挥向一边,再发力撞向铜柱,立刻毙命。

朱明院外一片混乱,院内依旧飘拂着奶茶香气,不见任何动静。

纳言侍长抱住御史尸体痛哭,侍卫的竹杖还是打了下来,砸得肉身嗵嗵响。侍长一边哭一边叫骂:“老巫婆做下这等犯上欺下的事,必遭天神惩治!前三日处斩边境武卫大将,昨日杖毙两名丞相,今日又逼死了监察御史!我大理国民看得清楚,老巫婆分明是在朝堂掀起腥风血雨,清洗不利于自己的老臣!我今日即使被打死,也要笑着看老巫婆能猖獗到几时?”

一阵竹杖痛击之后,纳言侍长尸身直挺在地,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

另有被杖责的官员惊呼:“侍长大人果真是含笑九泉!天神要开眼了!”

院外鲜血淋漓,呼声震天,正值混乱之时,铜铃脆响从远方急速传来,再过一会,身着礼服的蒙撒跃下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胡子经过精心修剪,抖成了一缕风:“都是一群老糊涂,放着官位不坐,天天来院里吵着娘娘安寝。你说天神开了眼,本国师就是代天传令的使者,收到的天启怎地跟你们不一样?”

蒙撒将宽袖一扬,飞出数张金沙符纸,上面无字。等符纸悠悠落地后,浸过磷粉水迹的部分在空气中一烧,显现出几个大字:圣母临朝,永昌帝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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