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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123)

谢开言绕着太子寝宫转了半宿,如游魂一般,无法突破后,她走回云杏殿休息,安静了下来。不仅如此,数日来她都不再出现在叶沉渊面前,似乎是有些忙乱。

辰时整,谢开言就踏出太子府大门,在外到处游玩。日暮星稀,倦鸟归还,她依然游荡在南城和州桥旁,寻找热闹之处扎身。花双蝶带侍从陪着她,备好食盒、热巾等物,趁闲暇时便哄着她进食喝水,直到戌时三刻,一行人累得有气无力时,谢开言才取道回府。

如此反复了三天,叶沉渊特意等在了云杏殿前,询问缘由。

花双蝶吞吐道:“好像是殿下忙于政务……支开太子妃……叫太子妃出去玩……”

叶沉渊抿住唇,脸色稍稍暗淡。

谢开言抵死不从清池殿的沐浴晚课,逃进寝宫,抱住锦缎绣花枕昏昏入睡。众宫娥打来热水蘀她擦过手脸,升置火龙,悄悄退出殿外。

花双蝶自然是站在阶前细细禀告谢开言的动静。

“太子妃每日出府游玩,路线不定,见着新奇的事儿就要停下来瞧一瞧,也没有想出城的意向……”

叶沉渊冷淡道:“好好看住她。”

花双蝶应是。

叶沉渊走进云杏殿内查看,谢开言已经睡着,脸颊被香暖熏得红润,让他看了忍不住捏上一捏。她皱着眉头,喃喃念道:“阿照……疼……”他突然收了手,冷面离去。

左迁候在殿外,正好碰上满脸寒霜的叶沉渊走出,他想了想,仍是对着一旁的花双蝶叮嘱道:“殿下自从上次丹青玉石展以来,就下令封住汴陵四门,要出城之人领官府牒劵才能放行。话虽然这样说,总管也要小心看护住太子妃,千万别让太子妃走失了。”

花双蝶诺诺点头。

左迁说的牒劵是出城的关键,分为士族与平民两种,各有不同的缎带字面做标记,与汴陵权贵三家的徽志区分开来。除去太子府、水陆车队能畅通无阻出汴陵,常人要走出大门,需要经过官府与城前守军的盘查、核对,因此对于一些本应该消失而又没有消失的人来说,走出汴陵城,十分艰险。

比如摸骨张。

年关已到,汴陵取消宵禁,夜市重新开张。

谢开言走到南城,看见新奇的糖人铺子,蹲在炉火前观望了一阵,再跟在卖画占卜的先生后走一阵,听见皮鼓摇响,又循声摸去,舀了两个果子啃着,顺便对着货郎小哥呵呵笑。

小哥也笑:“我这果子是南水种植的,北边尝不到,小姐觉得不错吧?”

谢开言点头,花双蝶连忙带着侍从挤上来,给了货郎赏银。

货郎挑着担离开,手持小鼓摇晃:“果子,果子哎,上好的梨果,客官来尝个鲜呗——”

转了一圈下来,谢开言已经送出了需要郭果知道的消息。她每日到处游荡,落脚点杂乱无章,其中包括了阿吟时常喜欢逗留的地方。数次来往,终于让她探访到一丝端倪。

街尾,杂耍的摊子不时传来喝彩声。谢开言丢掉手中的干果和花枝,小趋脚步,朝着人堆扎去。

“太……小姐,小姐……慢点……”花双蝶一连随侍了五天,每到深夜,体力消耗得厉害。她招招手,暗示身后着常服的侍卫跟上去。

可是人声鼎沸,华灯重彩,哪里都找不到谢开言的身影。

花双蝶勒令一行十人细致搜查了整条街,均是无功而返。她十分懊恼地说:“早知太子妃精力好,应该排两班人跟着太子妃。”悔归悔,她还是极快传递消息进冷香殿,并带人一齐跪在了玉阶前。

叶沉渊听完禀奏,马上放笔说道:“封闭城门,斥退所有夜行之人,令县丞协同破天军排查每一民户,不得缺漏。”

左迁忧虑道:“万一太子妃走去了城外……”那么找不到人的封少卿和花总管又会受罚了。

叶沉渊笃定道:“她出不了城,就在汴陵。”

“殿下如何肯定?”

叶沉渊看了左迁一眼,冷淡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找不到谢开言,连你也会挨板子。”

左迁顾不上任何事,忙不迭地带兵出府。

谢开言的确出不了城。一来太子府嫡亲军队每日巡视四门,封少卿暗中将谢开言的绣像发放到统领手上,确保他们不会认错人。二来即使有了太子府的通行旌券,一旦她靠近城门,会引起警觉,因此她只能从郭果那边想办法,嘱托郭果带摸骨张及阿吟出城。

摸骨张佝偻着背,买了阿吟最喜欢吃的芝麻饼,慢吞吞走回隐匿处。他藏得非常巧妙,在娼街之后,门前堵着一家豆腐作坊,七拐八拐走下去,另有地下洞室若干,即使有人追来,他也能带着阿吟从穴口逃生。

谢开言穿着锦绣裙衫走进暗渍渍的地下室,出手制住了摸骨张。她抓紧时间说了说一别多日后的“挂念”之情,使摸骨张不时颤抖起老脸。“哎呦我的谢妃娘娘,您就直说吧,要我干什么。”

谢开言拍去摸骨张衣襟上的水迹,低声说清来意。摸骨张十年前已与她有过交往,为人较圆滑,听她要求用桑花果诈死及施医术削骨两事,死活不答应。

“不行不行,殿下看得见。”

听他这么一说,谢开言都觉得颈后生寒。她忍不住掐住他的手臂,道:“张叔要怎样才能答应我?”

摸骨张,也就是十年前卖船给谢开言的渔民张初义,拢着袖子看了谢开言半晌,突然咧嘴一笑:“你拜我为父才好,日后殿下要翻旧账,总不能杀了国丈吧。”

谢开言突然抓起桌上雕骨的戳子,对准自己的左胸,一句话不说就要扎下。

张初义连忙拉住她的手,叹息道:“好罢好罢,我答应你。”

“张叔不会坑我?”

张初义拍拍谢开言的肩,道:“丫头救我两次,骨头生得硬朗,有钱又有黑心肠,肯定能保我和阿吟衣食无忧,我为什么不顺情做个好人?”

谢开言剜了张初义一眼,为杜绝他的歪心思,她咬牙落地一跪,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张初义笑得合不拢嘴:“听说谢族向来不跪天地,丫头这么一拜,我算是赚到了。”

既然认了义女,张初义就泯灭了玩笑的心思,和谢开言细细商讨好几处关键,再真心实意拍着她的头叹:“难为你了。”

亥时起,银铠骑军拥堵全城,左迁带队亲自驻守四门,封少卿高踞马上,一招手,便有千名亮甲兵士持火把冲进莲花街,各自分成攻击纵队,从头到尾叫开每家门户,严阵以待。

民众退到门边,安抚哭闹的孩童,涩声问:“军爷,发生了什么事?”

汴陵向来繁荣昌盛,即使偶有大的动静,禁军未曾扰民,只是风一般卷向前城。今晚,千军万马隆隆而来,踏破夜的喧嚣,腾起一蓬烟云,那种气势,断然不是扰民那么简单,可称得上军情紧急。

听见疑问,封少卿翻身下马,向各位家主抱了抱拳,朗声道:“各位爀惊,只需叫出家里的人口即可。”随后百户人家齐齐走出街道,他虎行走过,用一双电目在众人面前扫了一圈,就挥手说道:“无误,请回吧。”

骑兵早就进宅巡查是否滞留有人,向首领封少卿摇头示意。封少卿微一考虑,道:“所有人都出来了,除了文馆……”说着,当先拨转马头,驰向文谦故宅。

密密麻麻的银铠骑兵潮水一般退却,奔腾走向街外。不多时,封少卿寻回了谢开言,因不便骑马催行,他就扣了马缰,缓缓落在后面。

破天军以行军气势震慑整座南城,远在暗巷的谢开言侧耳一听,不待张初义叫唤,便急速赶到文馆。

当晚,冷香殿内的叶沉渊舀着奏章看了一刻,提笔批示两字,却忘记言辞。他走到太子府正门之前,传令道:“掌灯,照亮整条东街。”

一盏盏宫灯随即升起,高挂在勾栏之上,映得街道亮白如昼。夜风缓缓吐苏,拂向寂静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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