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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80)

冷双成问:“先生怎么了?”

“我心神不宁,担忧隐瞒了佛祖所赐的偈语,会遭天谴。”

冷双成显露讶异神色,未应话,转头瞧了一眼步出穿堂口的萧拓,似乎连她都不信,一向沉静的木迦南怎会突发此种感慨。

她不便应答,萧拓就笑了笑,说道:“你家佛祖给你灌了什么醍醐?说来听听。”

木迦南随后所说的,可不是一般的内容,涉及到辽国宗祖的起源。

相传花红柳绿之时,一名俊丽的少年神人乘着白马沿河而上,遇见独骑青牛的美貌天女,相会于北境木叶山前,携手相亲,开创了辽系氏族。

辽人非常重视这个故事,在木叶山上修建始祖庙,安置神人塑像在南庙,天女塑像在北庙,岁岁供奉,祭祀不断。每次征战,必来祭告,以求战事顺捷。

故事中的白马和青牛,自然也演化成为神驹,在逐年的祭拜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而木迦南要向萧拓乃至辽人宣示的佛祖之偈,就在这两头神驹上显灵光。

木迦南告诉萧拓,晚上发梦时,突见到幽州多处纵放金光,仿似佛祖净土的常寂光显现,他一时受了感悟,手持佛珠而拜。拜过之后,一道庄严的声音从顶上传来,“琉璃出白,红枫见青,相会于礼,昌延宗亲。”

萧拓笑了笑,依然不甚为意的模样:“还有呢?”

木迦南叹气:“小侯爷不信,又何必追问,恐亵渎佛祖神意,我无需再透露片语。”

萧拓上上下下将他的素衣直裰打量了一遍,道:“你只是个和尚,什么时候又能与佛祖通灵,得了他的点悟?”

木迦南微微一笑:“世上之事看似浅显,却又深藏玄机。小侯爷疑我装神弄鬼,我只是遵循佛法道义,将利于辽族的善缘先施与你,求个问心无愧。”

冷双成慢慢踱到木迦南身前,问道:“先生可是染了风寒,需我给你看一下么?”

萧拓笑:“你看,连她都不信。”

木迦南行礼:“无需相信,只结善缘,求心果。两位若是无意,请先去。”他转身坐在毡毯上,轻诵佛经,继续晚课修行,对身后之人事,再也不过问。

冷双成拾起遗落的砗磲子,借着灯彩捻了捻它表面,轻轻道:“无暇透白,珠光香泽,果真是祥瑞之物。”

萧拓无意结识佛物,可听到一粒砗磲子能散发香气时,不由得凑近看了看。冷双成等他过来,并不躲避,他能近得她身,瞧得更仔细了。

珠子表面每被磨光,就散发一点点柏木香气。砗磲本是海中贝壳所生,久藏在泥沙中,不轻易染上陆木气味。幽州只有一个地方,相传极早之时就依海傍林,融合了两方地界的气息。

琉璃镇。

萧拓用两根指背轻轻敲了敲冷双成持砗磲子的手,说道:“你不是曾夸下海口,走过这大半天下的么?那你说说,琉璃镇里藏着什么名堂?”

冷双成摇摇头:“我曾取道琉璃,奔赴海外,匆匆一过,并不熟悉它的底细。”

萧拓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木先生传佛祖意旨‘琉璃出白’,恐怕说的就是琉璃镇。”

冷双成将砗磲放在供案上,答道:“不去,无影子的事会耽搁工夫。”

萧拓道:“你留在城里,净是碍着萧政的眼了,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

冷双成更是拒绝:“我一走,侯爷若是待简姑娘、木先生不利,就无人能照拂到一分。”

萧拓嗤道:“把萧政说得这样不知好歹,把自己衬得比苍城还要重要,知不知羞。”

冷双成对木迦南背影行礼:“先生早些歇息吧。”取过壁上悬挂的绳网朝大门外走去。

萧拓拦住她:“去哪里?”

她认真说:“我不放心,去侯府瞧瞧。”

“瞧动静而已,带网做什么?”

“把简姑娘一网捞回来。”

他夺下她的绳网:“真是个傻桩子,净是去做扰人雅兴的事。”

侯府内宅。

简苍从皮网里挣脱出来,左右打量一下,发觉没有可供她隐藏身形的地方,就扒上雕花圆窗,准备推开木槅翻身逃出去。

萧政推门走进,用长鞭柔力卷上她腰身,将她拉得离开了窗子。她朝前扑腾,险要倒地,他只好卸了鞭力,任由她摆脱了控制,一阵风似的扑向了墙壁。

萧政走到她身后,她站在两墙夹角之间紧声说:“你别过来!有什么话就在那边说!”

萧政伸手抚了抚她的发,看到一阵筛糠似的颤纹,涩声道:“你先转过脸来。”

简苍面朝墙里站着,誓不回头。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仍在颤抖。在狭小相处的地方,她尤其害怕她孤立无援的境地,一旦他突然发难,她就会受到伤害。若是在空阔处,尚能给她偷逃的机会,不至于落得如此胆怯。

萧政越发温和:“你不要怕,我以后都不会打你,我向你发誓。”

在简苍所处的乌尔特族中,誓言如同神谕,不可破除。一个男人若是对女人发誓,就可证明他的心意坚定,必定执行到底。

简苍瑟瑟回道:“不用了,侯爷有话就吩咐吧,我想早些回去。”

她穿着黑裙白袄,扎着漂亮的花辫,从背影来看,像极了萧政初见她时的样子,在茫茫雪原中,映照着一抹孤鸿的影子。她还是那么纤瘦,不喜欢与他对视,心底积落的痛苦回忆,怕是像雪一般的深了。

萧政走近了一些,用他的气息拥簇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以后就留在我府里,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

简苍捂住了耳朵:“侯爷有话直说,请早些放我回去。”

“你急着走,是想见到谁?”

简苍不敢回嘴,实则是不想见到他。

萧政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他就是想抓她回来,慢慢驯服她,让她不害怕,一点点接受他盘桓她周围的事实。

既然她不回答,那么他只能改变方法,说一说让她提起兴致、忘记害怕的事。

萧政伸出左臂,抵住了一面墙,凝声说:“我已查明,今晚放水龙灌土的人是一名骑兵,你想怎样处置?”

简苍怔了怔:“骑兵向来是你近侍,与我无任何冤仇冲突,怎会纡尊降贵来嫁祸我?侯爷若是有心,还不如去查查背后的指使者,那人总不成是宋国的探子吧。”

萧政无声浅笑,淡淡道:“查不出来,他拒不承认是他做的手脚,只说无意从水车旁经过,唤奴隶早些休工。”

他的说法很巧妙,已经告诉了她,奴工可提前休息,随后的两天,也会落得轻松,因他实践了承诺。

他未曾说出口的,就是想保留的心意。

骑兵受谁指使,他能推测得出来,不动她,只是多给自己一个见简苍的机会。她的小打小闹,延缓了简苍的进度,也捆绑了简苍留在城里的天数。

如果不是急着修城,他很是愿意放任她生事,将简苍推到他面前来,更好。

简苍躲在墙角说道:“像这样的‘无意’太多了,城墙修不起来,对侯爷不利。”

萧政悄悄将右臂也撑在了墙壁上,拉开身子,不想让她惊觉到他逐步侵染的气息。“回我府里做宠姬,或是嫁与我做妃子,你选一个,就没人敢惹你。”

简苍的背部悚然一凛。“你退远些!我不要你的那些‘好意’!”

萧政退后两步。她问道:“说完了么?我要走了!”

他冷淡道:“今晚是来得去不得,死心吧。”

她见他一反常态的坚持,用心想了想,记起冷双成劝告的要她镇定一些的言辞,便回道:“那你唤骑兵取来模盘,我将栈道工事演练给你看。”

只要能让她转过脸来,好好说上一句话,他必定是应允一切的。

“行。”

骑兵依令去取红枫院厅堂里搭建好的木盘模型,简苍却对着墙角一动不动,只是不再紧张地抖动着声音或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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