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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5)

“是的。”冷双成这次倒是不迂回了。

“那,初一想知道什么?”

“鱼小姐习得一手好画作,师从何人?”

银光摇摇头。

冷双成想了想,又问:“银光公子可识得‘没骨托染’画法?”

银光稍稍羞赧:“文才武略榜首当推公子,初一还是去问问公子吧。”他拱拱手,疾步走出了冷双成的视线。

书房内,秋叶正在查看域外全景地图。冷双成安静走进来,先施了礼,再移步到案前两尺,站着一动不动。

熏香袅袅,无声吞吐着云气。她偏离了往日所站的位置,凝视着秋叶端坐不动的身形,一阵子沉吟。

秋叶罔顾她,她终究开口说道:“公子要我观摩画卷,是否另有他意?”

秋叶抬头:“说重点。”

她利索说道:“我想见一见鱼小姐。”

“理由。”

“向她讨教‘没骨托染’画法。”

“此画法无迹可寻,非本朝所创,难登大雅之堂。”

冷双成知道,秋叶的话就是宣判,毋庸置疑。她只得泯灭了想见一见父亲画技传人的心思,恢复往日雷打不动的性子,又走到固定位置站了半天。

第5章 管教

秋叶细细看完域外各处地图及军情,窗边几案上铜炉里的香灰已熄灭,随风拂来一点点沉水香气。熏香一旦冷凝下来,身后人的清淡发香就沁渗开来,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掠过他的鼻端。

她不添香,他就冷声问了一句:“想什么如此入神?”

冷双成回过神来,极快逡巡全室,立刻明了侍奉差事出了纰漏。她疾步走过去添加茶水及香球,再退回原位,还给书房一片寂静。

秋叶看着她,连脸色也是冷的:“不愿意说?”

冷双成恭声回道:“粗鄙心事难以启齿,谢公子垂询。”

这种答复,秋叶已预料到。从来只有他问,她才会开口说话,性格谨慎到几乎要让他抓不到把柄。

但他却不能任由她满腹心事留在府里。

才来几日,心、神、气完全不在他身上的奴仆,越发要引得他使些手腕调,教下了。

秋叶起身,瞥了冷双成一眼,冷双成会意过来,跟着他步入书房毗邻的画室。她以为他要作画,连忙倒水磨墨,并准备好了画具。

秋叶尚洁,垂袖遮蔽双手,并不动作。

画室外值守的侍从按照惯例,敲击檐下悬挂的云板,唤来专司侍画的婢女。

侍女拈裙疾步走进画室,先施礼,再当着冷双成的面净手、拂尘、戴上布手套,从搁架上取来一幅幅的画卷,一一摊开放在纤尘不染的桌案上,临末了还转头向冷双成福了福,轻声问:“冷护卫还有吩咐么?”

一名司职侍女不去问主人,偏偏来问旁边站着的属从,其用意当然不是客套话那么简单。

冷双成稍一思索,恍然:原来是专程演示一遍侍画过程,要她好生学习呢。

她连忙还礼:“在下铭记在心,不敢僭越说‘吩咐’二字。”

侍女放下挡风的纱屏,先离开画室。

自始至终秋叶都是淡然伫立,他不发号施令,冷双成也不便做什么。

若像前两日,她必定是一动不动地陪站。

可如今涉及到观摩画卷,有了前番夜浴的教训,她聪明地先打量清楚。

片刻后,秋叶说道:“一共九幅画作,从南到北的画技已凝聚在其中,你看出了什么?”

冷双成回答:“我才疏学浅,不敢在公子面前非议大师之作。”

听他冷淡不应,她又恭声加了一句:“这话实是出自本心,请公子为我指点画中迷津。”

秋叶执起紫圭笔,在宣纸上画了一竿竹子,寥寥几笔,形象俱备。他不说话,等待风干竹画。

冷双成低声道:“公子——可否出声指点一二?”

秋叶置若罔闻。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了,原来他不愿意说,或者是,不屑于说。

可是以她目前的习画资质,她是真的看不出九幅图之间的区别。

冷双成踌躇一下,就说道:“先前书房里公子问我想些什么,我一时大意,竟敢推脱了公子的责问,是我的不对,请公子雅谅。”

秋叶不置可否,提笔在竹子之旁画了一块山石,再待风干。

她继续说:“公子如此聪慧,应是已猜到我心中所想,所以才列出这诸多画卷,供我研判。”诚然他所预见,她想的确是本朝画法,是否与“没骨托染”有一丝关联。

哪怕些微痕迹也行。

秋叶第三次画出的是一道山崖,继续罔顾冷双成的请求。

冷双成睇眼看过去,隐隐瞧出了门道。

他竟是选取九幅画中的某一局部,用工笔再依样演画出来。

她忍不住走上前一步,细细打量。

可在她眼里,依然无变化。

秋叶只画三处,就封笔阖墨,举步朝外走去。冷双成来不及收拾桌案,快步追了过去,唤道:“公子——”

秋叶不回头,已走出门外。这样从头到尾的罔顾确实少有,而答案却又只捏在秋叶一人手里,冷双成只得小趋几步,一低头,跪在了廊道里,低声说道:“公子若生气,尽可责罚,还望公子明示,我该怎样做才能讨得公子的雅谅?”

秋叶走回来,用冰冷的手指钳住了冷双成的脖颈。“我说过什么?”

冷双成直挺挺跪着,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未见怎样清冷,可手指却是危险的。她抿紧唇,低下眼哑声说:“不准跪。”

他松开手,她立即站了起来,退向一旁,连脖上的红痕都无心遮掩。

他冷淡说道:“秘诀在手上。”撇下她离去。

冷双成咂摸不透话意,低头在回廊上徘徊。银光等在前面,看公子向另一方走远了,才走过来对她笑了笑:“初一辛苦了,以前冷护卫侍候时也挨了不少罚。”

冷双成听到温和的语声,紧皱的眉头已悄然松开。“不敢当辛苦二字,在下倒是羞愧于心,又让银光公子见笑了。”

“唤我银光吧,再称公子会忝辱真的公子。”

“银光?”

银光朗然笑着,用凝重的语气加深了他的坚持。“银光。”

冷双成对他微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银光伸手自然地替她撑开画室一边的门户,回头问:“你做了什么事,引得公子责罚?”

冷双成简短回道:“公子问话,我有所隐瞒;待我请教公子画技时,他只作画,并不释疑。”

银光笑道:“你当真是做错了,公子从来不喜欢藏藏掖掖的人,同理,每当我们有请求,向公子直说时,公子也会酌情处置的。”

“嗯。”

冷双成开始收拾桌案,银光凑过来打量,也曾见到九幅画卷,却没有说出什么门道来,她马上想到,其中的秘密果然是只有秋叶才知晓的。

快要离开时,银光怕冷双成日后再受罚,又殷殷叮嘱了一次。“公子绝不会亲手去惩罚属从,初一刚才挨的那一记,实在是万幸。”

冷双成抬头微微一笑:“想必我还得感激公子手下留情。”

银光肃容:“公子涵养极深,轻易不会动气,刚才的钳捏,只是惩戒,提醒初一要记在心上。”

“嗯。”

银光站在当地,看见冷双成转身忙碌,抓了抓额角,再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慢慢走了出去。

“他怎会如此不在意,换作是我,怕是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放下。”

午时,冷双成被传唤到正厅中,桌上已摆放好了汤食佳肴。

她从来都是在偏房里草草用膳的,第一次被主人提点过来共进午膳,怎能不小心应对。

旁边有四名侍女,手持各物悄声站着,身上不透一点胭脂气味。她们遵循府规,不敢以体香侵染膳食香气。

主座坐着秋叶,泠泠白袍铺张开来,威仪如往,冷漠依旧。他不说话,侍女们倒是请动冷双成坐在左侧,替她布置好了玉箸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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