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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39)

戌时到,意味着秋叶所给的五日期限也到了。

与此同时,后街客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银衣鲜亮的哨羽先退出客栈,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黑衣斗篷的身影,暗夜。他们隐蔽得极深,连哨羽都未曾察觉到他们的来临,更不提倒头睡在客房里的萧玲珑。

萧玲珑起床后梳洗,唤程掌柜帮他送伴奏用的皮鼓到荷风院,自己慢悠悠地在天井里扎灯笼。

待灯笼扎好、燃起火绒时,他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客栈四周屋檐上,搭满了一道道玄色的布幔,将天井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四方帐篷,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让困在里面的人逃不出去。

唯一的出口就在大门处,而戌时一过,就从门后转出个修长的人影来,身穿黑锦朝服,手提红光凛冽的长剑,无声无息,如同破开混沌的暗夜修罗。

萧玲珑一对上他的眼睛,手脚遽时变得冰冷。

此时的客栈,已经没了冷双成的庇护。

萧玲珑也曾想过,现在正值兄长增兵儒州之机,宋境断然不会挑起事端,给兄长一个出兵的理由。

事端自然也包括危及到他的身心安全之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秋叶不仅想挑起事端,而且还敢明火执仗地杀过来,取他性命。

他突然明白了,秋叶就是在迫使兄长出兵,从而也顺理成章地应战,彻底撕毁和约,独力侵占燕云十六州的地盘。

“公子不能杀我!”萧玲珑急速后退,扬声说道,“我活着对萧政才是威胁!公子可胁迫他退兵!”

秋叶冷冷一笑,凛然走来的身形不改分毫,他将萧玲珑逼到堂口,扬剑劈了一记。

剑气纵横天地,半道穿堂地砖被击破,弹跳起来,扑向萧玲珑的后背,阻挡了他的退路。

萧玲珑武力已是大不如以前,即使不患病,也无法与秋叶抗衡。

秋叶才出一剑,就将他半边身子打残,他觉得就像遭受过巨锤敲击一样,每一寸关节都争先恐后冒出痛意,连他都吃惊,怎会流出如此多的鲜血。

秋叶不慌不忙走近了他,他已无力抵抗第二剑。趁着意识涣散之前,他嘶声道:“初一还需要我……击鼓伴奏……公子成她之美……让她演完剑舞……不枉费她几天的辛苦……”

秋叶提剑站在了萧玲珑面前,衣袍下摆无风轻摆。墨黑的眸子径直攫紧了匍匐在地的姿势,一张雪颜在乌沉沉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清冷剔透。萧玲珑已无法打量到秋叶的脸,只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在逐渐消退。

他以为度过了最大的危险,却不知,更疼痛的折磨随之来临。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生生刺进他残破麻木的半边身子,从肩胛下穿过,唤醒了他的痛意。秋叶慢慢刺落剑身,剥出一缕缕的鲜血,他便慢慢地感受痛苦,仿似看着毒蛇在蚕食伤口,偏生又挣脱不了厄运。

他痛得昏迷过去,紧接着,又被秋叶用剑刺醒。

看着那双冷意浩瀚的眼睛,他终于明白,秋叶嫉恨他,该是有多么深。

戌时二刻,如同破布袋一般的萧玲珑被暗夜拎上了马车,止血包扎,留得一条残命。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的马车地板上,有气无力地想着,初一若是没救出自己,待剑舞一完,他铁定会死在秋叶手上。

今晚是生死存亡之机,全在于初一的临场反应。

戌时三刻,冷双成站在紫薇树下,出神地看着树身上悬挂的木牌。

木牌上刻录着伤心人留下的一首藏头诗:无风荷自动,缘是青根深。再拟远方客,见说白露横。

此处是荷风院,鱼鸣北的游玩之地,通常未通过四技考核的失意文人可走到这里来,望望院落后方她所居留的红粉小楼,顺便写诗抒发心中的哀思。

冷双成听见前院外隐约兴起的动静,知道马车终于接来了秋叶。她先请银光稍稍回避,脱下外罩的貂裘,将树上悬挂的木牌与秋叶赏赐的无暇玉璧包在一起,放进裘衣里,亲手交给了银光,微微笑道:“烦劳银光帮我拿一下,不便穿着赘物舞剑。”

银光顺手接过,秋叶此时换了一身雪亮的衣袍,正缓步走进院门。银光见了秋叶先行礼,再识趣地退了下去。

秋叶走到冷双成身旁,雪衣墨发,与花映衬,俊美绝伦。他低头看着冷双成,颜容与往常一样温清,说出的话也如往常毫无差异:“不冷么?”

冷双成稍稍退了半步,离开他的清浅衣香,应道:“不冷。”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她克制住了躲避之意。他看了很满意,说道:“到我怀里来,暖和些。”

她挪动眼睛去看荷塘,顺便转移了话头。“我在这里站了三刻钟,耐心等着公子的到来,算是‘殷勤相候’了罢?”

秋叶见冷双成不走近,就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抱在了怀里,说道:“请柬、马车、等候一应俱全,你今天表现得这样乖巧,理应受到奖赏。”

冷双成推拒他的怀抱。“这里还有旁人,请公子知些礼节。”

秋叶不为之所动:“我已屏退所有人,知礼守节,才给你奖赏。”除了他故意留下的奄奄一息的萧玲珑,他要让萧玲珑看清楚,冷双成全副身心属于谁。

冷双成有所见地,抬手去遮颜面,还是被秋叶偷亲到了两记唇角。她鄙夷说道:“公子总是自说自话,认为所赠与的东西,一定是极好的赏赐。”

秋叶拉开她的手,笑了笑:“你想要什么,我找来给你。”

她趁机说道:“剑舞之后,不得阻拦我的去留。”

他冷淡自持地看了她一会儿,终究低下头缓缓亲了下她的脸,应道:“你想走,须带上我。”

她暗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第33章 舞毕

荷风院小湖底,几股细软的泉口缓缓吐出暖水,生养着一片未凋零的荷叶。池面备有铁铰链,拖曳着两条编花小木船,供以游客赏玩水景所用。船身上此时放置了莲花皮鼓,充作献艺舞台。

冷双成双手倒持短剑,微微屈膝向树下的秋叶行了礼。夜风拂过她的袖结、裙裾,似蝶一般翩跹,她闭目一刻,逐渐让飘扬起的发丝遮住了眉眼,整个人岿然不动,有如迎风待举的仙。

秋叶知道她在等什么,所幸的是,萧玲珑并没有骗他,剑舞确是需要萧玲珑的亲手伴奏。

他留了萧玲珑一命,也是为此。

终于,寂静的庭院里响起了迟缓的鼓声,先是轻击三下,破开萧凉夜色,再是重重敲打,似是骤然发力,难以畅叙心中幽情。

一曲行军乐铿然发声,用间断、缓急的手法暗语告诉舞剑的人,他在哪里,内力状况又是如何。

冷双成一听鼓中暗示,就知萧玲珑整晚未曾显身的原因,也骤然明白了秋叶来迟的缘由。

她忍住心中酸痛,脚尖一旋,飞掠至莲花鼓台顶,迎风而舞。

一道清亮的笛声破空追来,击退了鼓声里的慷慨悲壮之意,用柔和音律持续送出雅和的风韵。秋叶持笛伴奏时,压制了萧玲珑的鼓乐,将冷双成演示的悲怆之舞,引导到温柔敦厚的意蕴上来。

冷双成随声转换身形,不露任何瑕疵。声之融曳,舞之飘飖,尚能担当翩若惊鸿之嘉名。她沉心想着秋叶在水晶阁静思时的模样,记得他清冷身形融入到雪色光影中,没有一丁点的波动,突然醒悟到,原来他的一抹身影早已进驻到心间,只是她惶恐不自知。

笛声渐至,她不知他是否看得仔细,但她已将最美丽的舞姿送到他眼前,当作离别的谢礼。

剑光如雪影拂散开去,硎芒乍收,落进袖中。

一舞完毕,冷双成足踏荷叶翩然飞下,稳稳当当走向了秋叶身边。她迎上他泛出光彩的眸子,微微笑道:“毕吾功力于一舞,方能不辱君命,公子看后可满意?”

“满意。”看到最后,秋叶已经忘记吹笛,甚至忘记身在何处,就看得那样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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