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勒马,时由未晚。我从前不知内情,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必然尽我一生之力替你奔走澄清……”
他用力强调道:“你从前没有对那些无辜者动过手,现在回头,仍来得及……”
他长篇大论的劝解刚刚说到一半,就被楚天阔抬手一点,把喉咙封住。
铁面具下,楚天阔微微皱眉:“鸟族,果然都聒噪。”
鉴于在封住声带之前,楚天阔右手似乎做了个微妙的抓握动作。
凌霜魂有理由怀疑,假如自己还是妖型,楚天阔会更为简单粗暴、一把握住自己的喙。
凌霜魂:“……”
巫满霜一直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凌霜魂劝解的声音被强行压制,他才抬起眉眼,发出了一声不屑到骨子里的冷笑。
“懦夫。”
“……你说什么?”
“我在骂你懦夫。”巫满霜一字一顿地清晰道。
“你若把那魔物找出来千刀万剐,那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但你只敢在无辜者身上排演旧事,就和在阴暗角落里把伤口捂臭的野兽没什么两样——我说你不配做我江师兄的对手,你是个懦夫!”
他骂得剥筋削骨,楚天阔浑身一震,像是被这过于尖锐的言辞刺痛。
片刻以后,他反而阴沉地笑了。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选你来代替我过去的位置。”
楚天阔阴恻恻道:“不如我们一起来看,八十年后的你,比起我这懦夫,有没有长进半分?”
眼见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言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适时又不适时地自言自语,恰好把两人的针锋相对从中打断。
“这个事该怎么说呢?我听到这种电车难题,一般第一反应,就是给出题人一个大比斗……”
楚天阔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在竭力忍耐。
他警示性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小姑娘,你和淘淘是有几分相似,但这不是你能三番两次放肆的理由。”
锐利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楚天阔终于将目光停留在巫满霜的身上。
“剑开双刃,不但能伤人,也能伤己。”
他把巫满霜拎在手上,然后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柄匕首。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
话音未落,小镇上忽然传来一阵叮咚的琴声。
似男似女的清音曼妙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骤然打乱了楚天的所有安排。
他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只见山茶镇上废弃的旧戏台上,忽然点起了灯盏千百。
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藏在淡粉色的桃花纱帘之后,信手拨弦,若隐若现。
楚天阔的手掌不自觉松开,巫满霜直接跌在地上,闷哼一声,而楚天阔犹自未觉。
他痴痴地望着戏台的方向,竟仿佛一时之间忘记今夕何夕。
甚至不知不觉间,连束缚言落月三人的禁锢都无声松开。
此时此刻,唯一能在楚天阔干涸已久的心田上留下印象的便是……
“小师妹?”
楚天阔开口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飞一段过去的旧故事。
覆水难收,发生的一切也难以挽回。
可他仍然……仍然想期待一个奇迹。
淡粉色的纱帘,一寸寸地卷起。
纱帘后,那女子仿佛对此闻所未闻,仍然自顾自地拨弄琴弦,低吟浅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终于,这琵琶半遮的神秘女子,露出半面真容。
言落月三人一边趁机悄悄撤退,一边忍不住回头朝戏台看了一眼。
纱帘卷起,言落月第一眼看见的,是这女子的长相。
纤眉如河畔垂柳,粉靥似前庭花树,最妙的是一双机警又灵动的眼睛。
假如这便是陶桃的模样,那她可真是个容颜俏丽的美人。
楚天阔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失神地望向女子,喃喃道:“淘淘……”
短短两字,泄露出的情绪已然如同波涛激浪,令楚天阔内里惊骇欲绝。
又过了片刻,楚天阔夜深惊醒般回过神来,厉声道:“你不是淘淘,你是——”
直到此刻,言落月这才看出,这“女子”虽然穿着一身齐楚的裙装,但其实并非女人。
他骨骼挺拔,身材修长,只是借着半坐的姿态,先前又有着纱帘的遮掩,看起来没有那样高大而已。
“女人”慢慢地转过头来。
当他露出另一半未曾妆饰的真容时,连言落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另外半张脸上横七竖八的疤痕交错、还落着大片大片的愈合后凹凸不平的烧伤,嘴唇更是像一团被融化的蜡一样,呈现出相当扭曲的歪斜痕迹。
比起他做女子打扮的灵动,这半张属于他自己的面孔,根本是一张被损毁的脸!
然而,哪怕只是对着这半副如鬼似魅的模样,楚天阔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这一次,他震惊得当场倒退了一步,就好像有人重重往他心脏里捅了一剑,然后又恶意地把剑柄拧转了一个回旋。
“师、弟。”
楚天阔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旧称。
“是我啊,楚天阔。我带着桃桃,一起来看你了。”
宋清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女子裙裳,动作竟和当年打算从容赴死前,整顿衣冠时的模样十足相像。
楚天阔哑声道:“你这些年……你的脸……”
宋清池扯起烧融的半边嘴角,自言自语道:
“桃桃喜欢我的脸,我就把自己的脸烧了给她陪葬。桃桃还喜欢我,我就把我的下半生给她陪葬……”
说到这里,宋清池那一直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楚天阔身上。
“——桃桃还喜欢她的大师兄。”
“虽然这师兄乃是杀她的凶手、是个堕落的懦夫……我觉得这喜欢太不值得,可桃桃想要的东西,我总是要给她的。”
仍在努力逃跑的言落月,此时忍不住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凌霜魂理解她的心情:“造化弄人,这谁又能想到呢?”
“不是,你不理解……”言落月喃喃道。
“我是万万没想到啊,这是哪个鬼才直男写出的病娇设定……”
凌霜魂:“???”
三人组仍在专心逃命,然而在他们背后,楚天阔和宋清池却已经动起手来。
楚天阔显然不愿对师弟动手,宋清池却已经不视楚天阔为师兄。
宋清池甚至连对待自己的性命都很轻忽。
他步步紧逼,动起手来,施展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杀招。
楚天阔猛一咬牙,仿佛就要和和盘托出:“师弟,我其实……”
然而,就在那千分之一弹指的空白里,宋清池忽然一掌拍在楚天阔胸膛。
楚天阔倒退三步,只见脚下金光亮起。
原来是宋清池以精血为祭,原地升起了一座早已布好的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