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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反派(20)

她记住的,是自己孤苦无援、被迫描眉妆扮献入王府的那一晚,只有薛岑策马奔袭而来,为她在摄政王府外的大雨中跪求了一整夜。

是赵府寿宴风波后,薛岑在狱中揽下所有责任,却被掰折了两根手指。

虞灵犀永远承他这份情。

再次见到温润如初的薛岑,虞灵犀自是高兴的,仿佛折磨了她这么久的亏欠和愧意,都在此刻瞬间被抚平。

但除此之外,她却并无其他旖旎情思。

那种感觉就像是……

虞灵犀的视线投向案几上的椒粉和茶点,冒出一个不太恰当的譬喻:就像是经历了辛辣刺痛的椒粉后,就再难品出粥水的味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薛岑在她心里便像是兄长一样的存在。

“想什么呢?”虞辛夷凑上前,唤回她的思绪。

虞灵犀回神,将那支贵重的白玉紫毫笔往笔架上一搁,眨眼笑道:“在想岑哥哥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姐夫。”

“讨打!”

虞辛夷捏了捏妹妹的腮帮,冷哼道,“那书呆子满心满眼都是你,我可不要!拿去拿去!”

……

今年京城苦寒,年末又下了一场大雪。

除夕夜,虞府张灯结彩,亮如白昼。灯笼的暖光投射在庭院雪景中,热闹得不像话。

除夕要祭祖,之后便是守夜,饮屠苏酒。

虞焕臣从管家处拿了一大叠新春贺帖来,笑吟吟道:“今年的帖子比往年多了一番,其中有不少是京中世家子弟送来的拜帖,大有求亲之意。岁岁,不来挑挑?”

虞灵犀万万没想到,自己帮助虞家躲过了北征之灾,却没躲过十五及笄的求亲浪潮。

她捻袖往屠苏酒中加了两匙椒粉,淡然道:“不看。”

虞将军于上座发话,哄道:“女子及笄而议亲乃是规矩,乖女看看无妨。”

虞焕臣在旁插科打诨:“父亲,小妹说不定早心有所属呢!”

虞灵犀也笑,弯着的眼眸亮晶晶盛着灯火,“阿爹,阿娘,长兄未娶,焉有幼妹先嫁的道理?还是等兄长娶了苏家姑娘,再议我们的事。”

“乖女说得在理。”

虞将军的攻势被成功转移,随即沉事办下。”

虞焕臣登时霜打的茄子似的,幽怨地瞥了幺妹一眼,偃旗息鼓了。

虞辛夷幸灾乐祸,朝妹妹竖了个大拇指。

趁着家人都在给虞焕臣的婚事操心,虞灵犀偷溜出门,去外头透气。

夜晚饮了不少酒,她双颊生热,贪图凉快,便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让带着冰雪清冷的夜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不知走了多久,灯火渐稀,檐上苍雪在夜幕中呈现出黛蓝的弧光。

虞灵犀听到了窸窣的扫雪声,停下脚步望去,只见前方晦暗处,一条清瘦高挑的身影执着扫帚,孤零零一个人在清扫后院的积雪。

今夜除夕,所有的下人和侍从都换上新衣聚集在前院,等待子时领赏钱,所以后院便无人看管了。

除了这个扫雪之人。

虞灵犀心生好感,便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小钱袋,对提灯的胡桃道:“大过年的还在扫雪,倒是个勤快人,你去请他过来领赏。”

胡桃“哎”了声,提灯向前唤道:“扫雪的那个,小姐叫你过来呢!”

扫雪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

虞灵犀一怔,一句“宁殷”涌在嘴边,险些脱口而出。

想到这辈子的自己应该认不出他来,便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问道:“你伤好了?在这作甚?”

说罢,又看向胡桃:“有人排挤他,逼他干活的?”

胡桃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是我自己要做的。”

宁殷一袭暗青武袍长身挺立,仿佛手中执的并非扫帚,而是能定人生死的长剑。

他垂下眼,却无半分卑怯,低声道:“雪天路滑,恐小姐跌跤。”

这条路,的确是虞灵犀回厢房的必经之路。

因铺了青石,雪天一冻,格外湿滑。

虞灵犀盯着结了薄薄冰层的青石小路,半晌无言。

宁殷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将扫帚搁在墙边,而后缓步而来。

阴影从他身上一层一层褪去,廊下八角纱灯的暖光镀亮了他年少俊美的脸庞。

在虞灵犀不解的目光中,他以一个臣服的姿势撩袍半跪,而后十指交叉,掌心朝上,将自己的手垫在了冻结的青石上。

“你这是作甚?”虞灵犀问。

宁殷抬起头,眼中映着她绯裙明丽的模样,平静地说:“石路湿滑,请小姐踩着我的掌心前行。”

他说得这样平静,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屈辱羞耻,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虞灵犀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拧眉道:“我好像说过,不许你将欲界仙都折辱使唤人的那套,带到我的的府中来。”

宁殷意识到她生气了,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眸。

垫在青石上的手指渐渐蜷起,指节已然冻得发红,低头半跪的样子有些落寞可怜。

虞灵犀认命轻叹,软了语气:“罢了,你起来,以后不许这样。”

宁殷依言站起,立在一旁。

他睫毛上有细细的霜雪,脆弱而美丽,也不知道在天寒地冻中扫了多久。

他是暂居府上养伤的“过客”,过年领赏这样的热闹场面,自然无人会顾及到他。

虞灵犀接过胡桃手中的灯笼,将灯搁在青石路上暖化薄冰,随即吩咐胡桃:“去取些屠苏酒和热食过来。”

总不能让他大过年的,一口热酒都喝不上。

胡桃福礼下去安排了。

虞灵犀没急着离开,就坐在廊下的雕栏旁歇息。

半晌,少年低沉执拗的嗓音传来,穿透冰冷的夜风:“我只是想报答小姐,让小姐开心。”

虞灵犀讶异,杏眸瞥向阶前立侍的少年。

正子时了,城中烟火窜天而起,在黑蓝的夜空中炸开一片片荼蘼。

那一瞬,城中万千灯火和雪景都黯然失色。

前庭响起了下人侍从们齐声道贺声,热热闹闹一片,宁殷的眼中却只有夜的黑寂,明暗难辨。

虞灵犀忽然想起,前世的摄政王府,从来不过新年、不点花灯。

京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时候,只有王府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冢,连一个红灯笼、一张桃符都不曾拥有。

整个年关唯一的鲜艳,大概就是宁殷下裳上沾染的、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有一次宁殷心情好,醉眼迷蒙地问虞灵犀想要什么。

虞灵犀哪敢真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想了半日,最后只编了一句:“想看上元节的花灯。”

宁殷磨人似的咬着她的下唇,舔去上头的血珠,笑着说“好啊”。

但上元节那日,等待他们的却是太后残党执着小皇帝的衣带诏,联合宦官为宁殷精心制造了一场鸿门宴。

那一夜,御阶前血流成河。

宁殷擦干净指尖的鲜血,带着虞灵犀上了宫墙的高台,待她看了一场全京城最热烈、最深刻的“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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