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百官比自个儿生了独子还高兴,又是计划祭天祭祖,又是建议大赦天下。
宁殷嫌他们吵得紧,直接下朝回了昭云宫
。
虞灵犀正抱着小婴儿在榻上休息,半披散的头发柔柔垂下腰间,温柔而又美丽。
见到宁殷进门,她抬眸一笑:“回来了?小安刚睡着。”
“小安?”
宁殷眼尾一挑,乜着眼睛睡成两条缝的“小怪物”。
“我给他取的小名。平安的安,亦是‘岁岁常安宁’的安。”
虞灵犀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有轻浅的笑意。
宁殷垂下眼眸。
刚开始看到这团降生人世的小东西时,他并无太大波澜。
他还是无法爱这个孩子,他本就是个冷血凉薄之人,容不下第三个生命横亘在他与岁岁之间。但小怪物是岁岁十月怀胎生下的,所以他会试着理解,然后接受。
现在虞灵犀将他们最甜蜜的记忆嵌入小怪物的乳名,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便有了些许模糊的轮廓。
“还是叫‘小怪物’较为妥当。”
他轻嗤了声,面无表情戳了戳婴儿的软糯的脸颊,“长得这般丑。”
虞灵犀笑了起来:“他才刚出生呢!再过些时日便好看了。”
这点虞灵犀倒是十分有自信,她与宁殷的孩子,无论相貌如何融合,都不可能太差。
虞灵犀开始涨奶,疼得睡不着。
宁殷本就睡得浅,虞灵犀一翻身,他便醒了。
对上宁殷乌沉的眼眸,虞灵犀有些歉意,轻轻道:“你睡吧,我去让嬷嬷过来推拿。”
宁殷按住了她的腰,没有让她离开。
“告诉我,如何做。”他道。
明白他的意思,虞灵犀愣了好一会儿,低声道:“这如何行?一个时辰后你还要早朝……”
然而宁殷根本不听她说话,从帐帘中伸出一条修长结实的手臂,抓起榻边解下的外衣,裹在了虞灵犀的肩头。
虞灵犀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宁殷推拿得很小心,半垂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层阴翳,看不出情绪。尽管如此,虞灵犀还是渗出了细微的汗,攥紧了身下的褥子。
半晌,宁殷将装满白玉碗搁在一旁,取来湿帕子冷敷。随即垂首,轻而认真地吻舐她疼痛的地方。
烛火昏黄,镀着两道朦胧的剪影。
宁容一岁时,已经会叫爹娘,虞灵犀每天的乐趣,便是逗鹦哥似的逗着儿子说话。
宁殷偶尔处理完政务过来看她,总是待不到两刻钟,便不耐烦地将儿子提溜出去,顺便反手关上殿门,将虞灵犀揽入怀中。
虞灵犀被他的鼻息弄得发痒,笑道:“你若得空,便帮我照看一下小安可好?”
虞灵犀知道,宁殷还是无法接受宁容占据她太多时间,哪怕,那是他亲儿子。
索性趁这个机会,好好培养他们父子的感情。
第二日下朝,宁殷果然应约将宁容带去了浮光殿。
虞灵犀惬意地松了口气,目送宁殷抱着儿子出了昭云门,这才吩咐嬷嬷道:“跟上,看着些。”
浮光殿中,奏折堆积如山。
宁殷单臂抱着宁容进门,将儿子搁在了龙案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简直像一大一小两个翻版。宁殷皱皱眉,四处观望一番,视线落在一旁的圆肚瓷缸上。
瓷缸约莫膝盖高,缸口很宽,刚好装得下一个小孩。
他一把将里头的卷轴书画提溜出来,再把儿子放进去,罩上外袍保暖,便坐下看起奏章来。
宁容自己待了会儿,见阿爹不与他说话,于是颤巍巍扶着缸沿站起,伸出断胖的小手去够案几上的奏折。
扑腾得太用力,瓷缸摇摇晃晃一番,终是骨碌一声倒下。
殿中的内侍看得心惊胆战,想过来
搀扶,又不敢自作主张,悄悄在心里捏了把汗。
宁殷撑着太阳穴,眼也未抬,任由儿子装在瓷缸中,骨碌碌滚了圆润的一圈。
户部尚书进来面圣述职,便见一口瓷缸装着皇子殿下,在殿中诡异且惬意地来回滚动着。
尚书大人于心不忍,趁着跪拜时伸手,颤巍巍将瓷缸扶正。
墩地一声,瓷缸总算安静了,众人的心也随之落到实处。
小孩儿闲不住,又攥住户部尚书的官袍袖子,好奇地玩了起来。
户部尚书禀告完要事,小祖宗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求救般望向年轻的帝王:“陛下,这……”
宁殷这才抬眼,拿起案几上的裁纸刀一划。
一阵裂帛之声后,断袖的户部尚书大人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大殿。
昭云宫,虞灵犀睡了个安安稳稳的午觉。
她慢悠悠梳妆齐整,正准备出门去接儿子,便见派去盯着的嬷嬷哭丧着脸回来了,道:“娘娘,您快去看看小殿下吧!”
“怎么了?”
虞灵犀起身道,“皇上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话未落音,就见宁殷一身穿着殷红的帝王常服,单手拎着一个东西踏斜阳归来。
等他进了庭院,虞灵犀才发现他手里提溜着的,是他们的儿子。
“……吧?”虞灵犀哭笑不得,将最后一个字补全。
三年之后,宁容四岁了。
这孩子极为聪慧,虞家兄妹还在玩泥巴的年纪,他已将启蒙的书籍背得滚瓜烂熟,学什么都极快,聪明乖巧得不像个稚童。
唯有一点,他不太亲近宁殷。
有一天,虞灵犀发现宁容捉了一只蚂蚱,拿在手里将它的翅膀和虫足一根根拔掉,再欣赏它在地上徒劳挣扎的模样时,她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它没了手足,就不能拥抱它的孩子了,甚是可怜。”
虞灵犀没有喝止责备,而是蹲下来与儿子一同看着地上那只断翅断足的蚂蚱,“若是阿娘的手也被人拔去,小安会如何?”
“那就重新粘上。”
宁容声音稚气,抿唇捡起撕裂的虫足,试图将它们粘回去。
自然无果,他开始慌了。
虞灵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告诉他:“生灵并非衣物,破了可以缝补。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便会永远存在。”
宁容垂着头,小声道:“孩儿明白了。”
“洗洗手吧。”
虞灵犀浅浅一笑,“我们去找父皇玩儿。”
宁容挖了个坑,将蚂蚱埋了起来,闷闷道:“孩儿不去。”
“为何?”虞灵犀有些讶异。
“父皇不喜欢我。”
稚气的童言,却在虞灵犀心中落下沉重的回音。
晚上就寝,虞灵犀同宁殷说了白天发生的这件事。
她想了想,靠着宁殷的肩问他:“宁殷,若你有机会回到过往,你会对儿时的你说什么?”
宁殷何其聪明?他当然明白岁岁此言何意。
他无法再改变过去什么,但他可以改变宁容。
宁殷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善念,都给了岁岁,而对小安,只有爱屋及乌的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