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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宁(577)+番外

作者: 意迟迟 阅读记录

除却这些,谁拥有这天下,谁坐上那张椅子,似乎又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如若不是因为一旦纪鋆站在东宫门前,太子便会殒命,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他们亦不会候在这。

然而汪仁眸中的光芒是黯淡敷衍的。

夜风冷而大,吹得几株梧桐树上枝叶碰触,簌簌而响。汪仁就在这簌簌响声中不咸不淡地问燕淮:“阿蛮喜欢吃酸的还是吃辣的?”

“……”燕淮一怔,答道,“喜欢甜的。”

汪仁哑然,皱起眉头别过脸去琢磨着,“喜欢甜的?人云酸儿辣女,喜欢甜的,能生出什么宝贝疙瘩来?”

燕淮在旁听了几句,委实听不下去了,扶额道:“您可曾还记得眼下是何境况?”

“最差不过舍了太子走人便是,担心什么……”汪仁闻言,淡淡道,“至于惠和公主,眼下应当已出了宫门,有舒砚接应,再如何这火也烧不到她身上去,事情已成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要担心也是你的事,轮不到我。”

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映在汪仁面上,愈发衬得他那张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他轻咳了声,悠悠然说道:“左右这一局,输赢已定。”

言罢,不及燕淮应声,他嘴上忽然话锋一转,又将话头扯回了谢姝宁身上,说了两句却又说起延陵的宋家旧宅来,笑道:“你没见过不知道,宋家的那座宅子模样极怪,同别处迥异。”他一面说着一面比划了起来,“那门,竟是悉数用生铁包过的,寻常人根本动不了破门而入的念头……”

昔年离开延陵之前,他曾站在不远处仔仔细细地瞧过,看得久了就有些害怕,连靠近也不敢。

大门那般高,就连门扉上的兽头铜环,似乎也显得尤为得狰狞可怖。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站在这里,同人笑着说起它来。

这般想着,汪仁叹了一口气。

阿蛮有了喜,他想领着宋氏回延陵的事,就又只能暂缓个一两年了。

“输赢……似乎都不大值得叫人开怀……”

思忖中,他听见燕淮也在冰凉的夜风中怅然叹了声。

汪仁微愣。看向昏黄灯光下站着的劲装年轻人,他尚不及弱冠,年轻得像是一棵苍翠的树。笔直的,干净又漂亮。可摇曳不明的灯光下,他的眉眼似笼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朦胧不清。汪仁怔怔地想,自己像他这般年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那时,他入宫也已有八九个年头。

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似乎都耗在了这高墙内。

他记得自己爬得很快。前行的道路上遍布荆棘,可他手脚并用,心黑胆大,在这权力漩涡中如鱼得水。乐在其中。可一旦站得高了,庞大的空虚跟无力也就立时铺天盖地朝他倾了下来,不偏不倚将他覆了个正着。

直至重逢宋氏,他才渐渐在这条遍布腥风血雨的道路上,找到了方向。

汪仁掩眸,沉声平缓地道:“这就是活着。”

活着,就得挣扎。

每一次做出的选择,都是千万次挣扎过后方才做出的决定。

一如他当年决绝入宫,一如燕淮决绝抛却身份。一如纪鋆苦心筹谋皇位——

没有人,活得容易。

这个道理,燕淮从第一次杀人的那一天。就明白了。

他低头就着灯光细细看过自己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上头有茧子,厚的薄的,新的旧的,不断在增长。他甚至还记得这双手。第一次沾上血的模样。

燕淮的衣袂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夜色中像只沙漠上空的孤隼。振翅疾飞。

他敛目,握拳。

决不能再叫他的孩子,也尝这样的滋味。

忽然,有内官提着灯疾步而来,到了近旁,一躬身急急便道:“印公,来了。”

“哦?”汪仁挑眉,“白老爷子,可在随行之列?”

“回印公,白老爷子并不在其中。白家的人,另带了一行人往娘娘那去了。”

汪仁点点头,摆手示意人退下,自己则眺望着远处,眼见着光亮渐胜,不由失笑,看向燕淮:“你该去了。”

燕淮便敛了心绪,动身迈开了步子。走出两步,他忽然回头对汪仁道:“多谢您了,义父。”言毕,再不回头,不过转瞬身形便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消失于黑暗之中。

庑廊下,汪仁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回过神来,拂了拂自己的袖摆,看着前庭里影影绰绰的花木,喃喃道:“阿蛮的孩子,往后若是像他,倒也不错……”

头顶上,夜色越浓,深得不见半分月色。

燕淮出了东宫,转个弯过了一条窄巷。两侧高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皆着的锦衣卫服侍,打头的自墙头一跃而下,落在燕淮跟前屈膝跪下,唤了声“主子”,正是一早被安插进锦衣卫所的秦南。

“起来吧。”燕淮看了一圈来人,颔首示意众人起身。

秦南道:“派去那边的人,也都已悉数入宫。”

燕淮站定,沉吟道:“好,往东宫去吧。”

“是!”他身后的一群人,齐声应是,随后便归于一列,快速往东宫方向而去。只是这一回,他们要去见的人,却不是汪仁。燕淮带着人到地方时,纪鋆也才刚刚跟梁思齐走到汇合之处。

夜风打在人身上,像是冰刀子,吹得人脸面生疼。

梁思齐沉默的控着马,看着燕淮走近,看着纪鋆上前招呼,喊他“十一”,嘴角微沉,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靖王入京不过几日,花在睡觉上的工夫便占了绝大多数,他入京后第一个见的人是燕淮,纪鋆眼下还并不知情。他依旧照着自己一开始打的算盘,燕淮见到他,却是百感交集。有些事,大抵是冥冥中早有定数,譬如他跟纪鋆的相遇,谁说那不是命?

骏马打着响鼻,站在青石地面上,踢踏着蹄铁,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暗夜里回旋不散。

策马入宫,乃是大不敬。

然而如今,肃方帝薨了,谁又还能来问他们的罪?

禁军统领,出身梁思齐麾下,原就是他的人。至于宫里头的内官们,纪鋆不曾见过汪仁,却知燕淮跟汪仁交情匪浅,故而有燕淮在侧。若能免去兵戎相见总是大善。更何况,这天下要换人来掌,这宫里头的人。当然也该从上到下清扫一番。于纪鋆而言,汪仁是头一个,留不得的人。

纪鋆早在还未见过汪仁之前,便已做好了除去他的准备。

区区一个宦官,原不必他费心劳力大动干戈,可汪仁非比寻常,根基深厚。不能不除。

纪鋆从没打算在事后留他。

也正因如此,他在知悉燕淮跟汪仁的交情后。便无法再同燕淮清楚明白地透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思。燕淮可娶了汪仁的义女……此等交情,断断不同于往。不论如何,眼下还不是叫十一洞悉他真正念头的良机。

纪鋆迎了上去,一手按住燕淮肩头。一手朝他身后的昏暗处看去,待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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