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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薄(16)

作者: 故人温酒 阅读记录

大抵是走了一遭黄泉路,心境有所变化,宋慈待学生,比决裂之前更为亲昵。这亲昵中,又有些许不同。

沈裴秀年纪小,品不出个中滋味。宋慈城府深,先一步明白某些难以言明的心事,仔细地藏起,不让人瞧出端倪。

毕竟是借住的客人,常用的缺了少了,总不能全用新的。宋慈决定回趟宋家,收拾些衣服、书籍带过来。沈裴秀自是陪同。

第16章 拾贰·冬十月

许久不住人,她们推开门,灰尘随风飘起。上次来,沈裴秀连门都进不得。这次,她有幸观察宋慈的闺房。

布置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出自同个工匠手艺的书桌和书架,还有两把椅子。

宋慈耐不住脏,打算简单清扫一遍。沈裴秀从旁帮忙。

她们用铜盆装了温水,洗干净两条白布,一个擦柜子,一个擦书架。

衣服全部拿出来,暂时放到床上,书本也是。

宋慈有好多书,一大半是外文小说,都是英文或俄文。沈裴秀数着数量,好生羡慕她的博学多识。

忽地,沈裴秀抽书的动作停滞。她定神,看着藏在几本书后边的铁盒子。

好眼熟,沈裴秀心脏砰砰地跳。她又拿下两本书,把那个铁盒子取出来。

偷偷回头,宋慈背对她,正在擦衣柜里面。

沈裴秀稍微安心。她端详手中的铁盒子。两个巴掌大小,乳白色外壳,上面印着绚丽多彩的异国风景。

这是她去广州,拜访一个远嫁的表姨,表姨送她的。听说这是外国人生产的糖果,非常珍贵。

贪嘴的小姑娘一颗都舍不得吃,一心带回长宁送给宋慈。后来两人决裂,沈裴秀心有不甘,拜托宋念转交。

宋慈收到了,还藏起来。

沈裴秀不解。为什么藏起来?

铁盒子似乎空了,没有什么重量。她怀着疑问,打开了盒盖。

没有糖,只有糖纸。淡黄色的糖纸分成两沓,整整齐齐地压着,上面还有折叠的褶皱,鼻端是淡淡的水果糖甜味。

沈裴秀拿起第一张。即刻,她眼神发怔,浑身颤起抖来。

稍微光滑的那一面上,出现十几个蝇头小字:糖太甜了,甜得心里好苦啊。秀秀,对不起。

沈裴秀迫不及待地翻出第二张、第三张……

不想嫁人。我一步步走入坟墓里,一步步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

深夜惊醒,翻了几页书,耳边似有幻听。仿若仍在学堂,你唤我“老师”。

也许因为太久不曾见你。今天街头重逢,好似过了百年光景。

沈裴秀,教我如何不挂念你?想必你恨我罢,恨我也好,恨我也好!……

糖纸越来越少,沈裴秀越看越慢。

“傻站着做什么?”宋慈擦完衣柜,发觉不对,走过来拍沈裴秀肩膀。

沈裴秀背对她,连忙抬起袖子拭泪。

哭了?宋慈按着她转身。正要出声,目光一瞥,瞧见被她遗忘的铁盒子,脸色唰地变白。

她颤声:“你、你都看了?”

沈裴秀满脸泪痕,扬笑:“都看了。”

她看的最后一张糖纸上,写满了字。内容只有一个重复的名字——沈裴秀。

那是宋慈出嫁前一夜写的,那时她以为这是人生中最后一颗糖。

她们缄默相对,回避铁盒里的秘密。收拾完房间,各自拎着两个藤箱,准备离开宋府。

宋求松在门口拦下她们。他对宋慈道:“你这是做什么?好歹在家里吃完饭再走。”

宋慈冷眼:“不必。”

这吃人的坟墓,以后她不必再回来了。

回途中,天色骤阴。寒冬苦雨,滴化在脸上,渗人得凉。两人没有伞,一路疾走,还是湿透衣裳。

端详她们的狼狈相,裴云织吓坏了。连忙吩咐丫头烧热水,厨房熬姜汤。

沈裴秀洗完澡,姜汤一路烫入肚子里,浑身都舒服了。可是这心里头,仍为下午那桩事难受着。

雨点细密,一声声敲窗。沈裴秀辗转反侧,左右睡不着。她披衣而起,举起烛台去寻宋慈。

自从宋慈醒来,沈裴秀又搬回自己屋里睡了。不过两个人住得很近,沈裴秀不用打伞,穿过一个回廊,敲了敲门。

“谁?”门上摹着窈窕人影。

烛火跳跃,沈裴秀的心同样摇摆,她踌躇:“老师,你睡了吗?”

脚步声渐起,临近门口,人影停下来。

门内人压声:“何事?”

门外人咬唇:“我有话和你说。”

沈裴秀的胆子因着宋慈的退让,变得无限大:“你不曾告诉我,糖纸上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倘若不是看见那些,她不知道,宋慈这么在乎她,这么喜欢她。

旋即,宋慈开门。她散了发,面容皎洁。屋子光线晕开,淡了女子眉眼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