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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之远[重生](233)

作者: 我怀 阅读记录

大师兄也反复强调过,让他将障和现世分清。

可话虽如此……

漫步浮光掠影的宫道上, 几片秋叶坠落衣轻飏头顶, 他抬头, 透过宫墙望见满目秋霜的院落。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属于晏轻衣的破碎片段。

雕花的窗栏内, 病卧榻上的女人抚摸小孩发顶, 声音温柔如水。

“抱歉啊,母后不能再陪阿一了,阿一要听父皇的话,长成一个母后骄傲的男子汉呀。”

小孩尚不知事,懵懵懂懂,只落着泪要母亲一直陪他,并不懂得这声音终如流水逝去,是世上难以回转之事。

衣轻飏站在秋风萧瑟的宫道上,侧着头眨了眨眼。

眼前一幕随小孩的泣声渐渐消散。

面前只剩一堵穿不透的红墙。

他顿了下,继续往前。

又看见几支杏花从红墙里探出,罅隙间投下满目春光。一个小孩自他身边跑过,举着风筝,欢快笑着,几个侍从边追边喊殿下跑慢些。

衣轻飏漂亮眼眸微眯起,认出暧昧春光里跑过的那个孩子,与他幼年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小孩跑累了,不满地撇嘴,仰头问大人们:“我要见父皇,我要他陪我玩,他答应了陪我放风筝的。”

侍从们忙哄:“陛下政务繁忙,若以后有了空,定会来陪殿下您的。”

小孩跺脚,还是并不懂事的年纪,吵着:“我现在就要见父皇,现在就要!总是以后以后以后,我讨厌以后!”

眼前人影又青烟般散去。

衣轻飏向前几步,黑夜转瞬笼罩漫长幽寂的宫道。

他侧头,透过夜里斑驳陆离的红墙,望见高大深幽的宫殿内,小小的一方榻上,身着龙袍的男人讲完睡前故事,给小孩掖了掖被子。

“父皇父皇。”小孩纤密的眼睫蝶翅般轻眨,“宫里真的藏着妖怪吗?晚上会出来抓小孩?”

父皇失笑揉他脑袋:“原来咱们阿一怕妖怪啊?”

小孩努起嘴:“我才不怕妖怪,我答应了母后做个男子汉的……我、我只是好奇……”

父皇目光落在空处,恍惚想起什么,复低头拍拍他被面,叹息一般道:“这宫里,人心才最可怕呀。”

“人心会抓小孩嘛?”阿一仰起稚嫩的小脸。

父皇笑:“不会来抓走阿一的,有父皇在。”男人笃定般加重语气,“有父皇在,没人能将你带离我身边。”

听了这话,小孩攥着他指尖,安心沉入梦乡。

烛光将榻边守着的男人身影映得挺拔,夜风晃动烛火,几下摇动,衣轻飏再看那身影时,竟无声无息间渐趋佝偻。

立誓永远陪他身边的父皇,也终有一天老去。

衣轻飏以为自己忘记了太多事,并不会为幻境所触动。可现实是,这些记忆深埋于他的潜意识中,无须主动记住,也永远会自发想起。

他竭力回避前世的影响,也不断有人告诉他,要将现世与前世分清。

可忘记,是一件极卑劣的懦夫行径。

正是他所经历的几段前世,无数前尘,搭构起现在的他,如他身处于不落渊底幽火中一样,焚烧殆尽,又重新形成骨骼,填充血肉。

他曾向大师兄强调,他们的现在和未来,会与过去划清界限。

可实际上,他视大师兄为今生与未来之唯一,摆脱不了前世种种羁绊。没有前世,他仍会爱上大师兄。可有了前世,这份爱便添上重量,添上执念,添上诸多可念不可得。

他与大师兄,也经由这些过往成长,重构人格。

过分强调划清前尘与今生,实则是畏惧重蹈覆辙。

大师兄不愿他担起前尘之重,是偏袒于他。可他选择回避过去,是不公于他人。不公于那些曾爱过他、他爱过的人。

即便他们已消散于前尘之风中。

眼前之景再度变幻。那佝偻的男人也已满身衰老,躺上了他幼年熟悉的病榻。

少年晏轻衣伏在父亲榻边,双目赤红,还如儿时般紧紧攥着他指尖。只是那指尖已苍老枯瘦,再难挽回。

父亲嘴唇翕动,反复絮叨:“吾儿莫怕,吾儿莫怕……”

周围太医与大臣以为皇帝是老糊涂了,还当太子是孩童。可只有晏轻衣清楚,父皇是怕他走后,留他一人在这夜无限长、无限深的禁宫。

少年的他脊梁已似成人,众人面前,也不再如儿时那般可肆无忌惮在病榻前放声大哭。

他明白了什么叫不能再陪伴,什么叫离去。

他只能紧紧攥着那枯瘦指尖。

老去的男人终不再翕动嘴唇,说着「吾儿莫怕」。

他深深伏进父亲手臂间,于无尽悲痛与茫然间,听一旁内侍宣告大行皇帝遗诏。

衣轻飏半晌别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