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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100)

“摘掉吧,”徐慧茹轻声道,“朕也看看你,这些年变了样子没有。”

徐皎然身子没动,犹如拉满弓的弦,悄无声息地戒备着。

“别不承认,”徐慧茹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蹲在她的面前,一手抓住了徐皎然的面罩,“我认得出。”

说罢,不待徐皎然反应,出其不意摘掉了她的面具。

徐皎然惊讶的表情掩藏不住,尽管她迅速偏过脸,面孔依旧暴露在大殿所有人眼中。徐慧茹瞳孔一缩,面上的欣喜瞬间如潮水褪去,变得煞白无比。

幽深如墨的桃花眼,却并不潋滟,反而带着一股天生的作壁上观的冷傲之感……

易西楼,十分像少年时期风华绝代的易西楼。

多年过去,这张脸像一幅绝妙的画卷,在徐慧茹的心里从未褪色过。陪着她从踌躇满志到如今步入垂垂老矣,藏在心底。在失意悲苦之时,一个人偷摸着拿出来品一口,细细地感受甘美。

徐慧茹常想,她真爱惨了易西楼。

若非当初掏心挖肺也总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不会一时糊涂,对他动手的。

他为什么那么倔呢?如果当初他给她一点回应,就没有蔡何轩什么事儿了。虽然是这么告诉自己,徐慧茹还是控制不住地懊悔。

尤其近几年,被蔡何轩和蔡家步步紧逼之后,更是悔不当初。旁人不知,宫中除了贴身伺候的梁公公谁也没见过,白日里强势如利刃的女皇对昔日易家小将军,已到了思之如狂的地步。

时常唤着那人的名字,夜中惊起,久久不能入睡。

“西楼啊……”

徐慧茹盯着这张脸,悔恨当初自己懦弱,听从了蔡何轩的逼迫。

徐皎然一愣,转过头看她。

就见徐慧茹手快抚到她的脸上,一脸透过她看某个人的怅惘。徐皎然眉头皱起来,顿时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她觉得讽刺,徐慧茹这是什么意思?后悔吗?

人都打死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徐皎然从不是个任性的人,她的心、她的神智,素来习惯脱离情感去考虑得失。可如今她不想理智了,愤怒的同时,遏制不住地觉得恶心。想拿最恶毒的话刺激眼前这个人,她所谓的母亲。

“易西楼啊……”

左右已经被认出来,徐皎然干脆承认了。

徐皎然冷冷地盯着徐慧茹,带着恶意,缓缓开了口:“啧,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原来您还记得这个名字?”

徐慧茹浑身一僵,抬起眼帘,双眼已经红肿。

徐皎然缓缓地笑,吐字清晰道:“可惜了,我不是他,易西楼已经死了。八年前,被陛下您亲自下令杖毙,还记得吗?就在东宫,我的眼前……那么风光霁月的人被一群恶徒拖着,烂肉一般,被打得稀、巴、烂。”

徐慧茹双眼瞪大,整张脸都抽搐了。

她真的老了,年轻时候艳丽张扬的美貌失去了水嫩,变成了阴沉又刻薄的面相。虽保养得宜,却掩藏不住眼中透露的老态。

徐慧茹听不得这样的话,犹如被剜掉心脏一般瞬间泪如泉涌。她几乎愤恨地瞪着徐皎然,扬起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住口!那是你的父亲!”

烂肉?什么烂肉!!

徐皎然脸刷地偏向一边,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陛下恕罪。”

她低下头,面无表情。

简单的四个字,徐慧茹脸色又变。扬起的手抖了抖,蜷缩到袖中下不来上不去,面上此时又是一片悔色。

“朕,朕……皎然,朕……”

御书房中,所有的宫人抖如筛糠,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有些胆子小的,已经脑中一片空白,眼白一翻一翻的,摇摇欲坠。这个时候若是敢倒下,拖出去就是一条命。若非求生的意识撑着,早就昏过去了。

梁公公惊骇得整个人又麻又木,不知不觉躲到了龙案之后。

“陛下留草民,所谓何事?”

徐皎然被她一巴掌甩清醒了,眼泪收了干净。是的,徐慧茹就是这样的人,自私且喜怒无常,全凭心意做事。刚才意气上头涌起的怨恨,让人脑子发热,徐皎然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无谓之事。

刚才还一副母女相聚的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现因为一句话,说翻脸就翻脸。

徐皎然吐出一口气,她冷静了。

双手交叠伏在地上,她磕了个头,平静又谦卑地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草民便要告退了。”

“你!你起来……”

不可否认,徐慧茹被她这个动作惊住了,瞬间又泪流满面。她那么骄傲的长女,多年以后,终于学会了谦卑的姿态。

徐皎然没动,伏跪在地上。

徐慧茹看着她这样,心脏一揪一揪的疼。早年的徐慧茹,心在权势,并不能理解所谓的母亲心肠。徐安然出生之后,才稍稍理解了些。如今人到暮年,觉得孤独,才越发贪恋起血亲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