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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小福(67)

作者: 活捉 阅读记录

心脏的某个地方又忽然猛抽了一下,他呼吸一窒,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应该吃点鸦片烟再睡的,唐衍文想,烟具就在外间,或许可以起来,吃两个烟泡,再关上窗户——方才又有一阵冷风呼啸着卷进来了。

想到此,他用手撑住床板,试图坐起来。

可就在这时,他感到心脏随着冷风一颤。

伴随着尖锐地疼痛,他猛然意识到不好了。

瞪大双眼,眼中是平生未曾有过的恐惧,他想要大声喊人进来,可是只能够张开嘴,艰难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随即就就像被人一把攥紧了五脏六腑,不仅发不出声音,连呼吸也不能够了。

他僵硬着躺在床上,在越发艰难的喘息中,怔怔地留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从眼角流出,很快滑入鬓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蒋小福于次日一早,得知了唐衍文的死讯。

唐府的管事发现唐衍文的尸体,随后跑去告诉了蒋小福。

蒋小福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屋里画柿子,因为新年画柿,意味着事事如意、世世平安。可惜他画技不佳,将一只柿子画得好像鸭蛋,只有颜色勉强算是合格。

外面雪停风静,管事的闯进来一通嚎啕,蒋小福手中还拿着笔,就这样愣住了。

随后他低头看了眼画,反应过来,没必要再画下去了。

将笔搁在一旁,他垂着头道:“知道了。”

“您……”管事的犹豫了一下,差点说出“您节哀”这样的话来,最后还是道:“您别难过。”说罢也就无以为继地闭了嘴。

蒋小福还是回答:“我知道。”

“大概是昨夜吹了冷风,一时发作,想必是没有受什么罪的。”

听到此,蒋小福几乎要不耐烦。人都死了,这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管事的没空留在这里劝慰他,自去忙碌。

管事的总预备着蒋小福什么时候要发作,可蒋小福表现得很平静。

他甚至不去瞧一眼唐衍文。

管事的有心劝他,可是再一想,哪有劝人去瞧死人的,况且,也有些怕他瞧见了要闹出什么事儿,场面上不好看。于是不劝了,转而去忙着办丧事。

唐府内没有女主人,简直不成一个家,可办起丧事来不能马虎。

先前过年的一应事物都要撤下,又要上报朝廷,设置帷堂,沐浴饭含,及至小敛加衣,大敛盖棺。唐衍文虽无妻儿,却有一众族人哭灵拜奠,再加上同僚下属和一帮幕僚陆续前来,管事的忙得脚不沾地,也无心看顾蒋小福了。

蒋小福把自己关在屋里,吃喝入睡一如平常,好似幽居一般,终日与鸦片烟为伴。

唐府的下人遵照管事的吩咐,一日两回地给他送饭,他有时吃一些,有时不动。

下人们觉得稀奇,又想这不过是个戏子,自家大人已经没了,他也不能在府里充爷,于是有一次刻意“忘了”给他送饭,结果他毫无反应,像是没有察觉。

及至发引遣奠的日子,管事的出现在蒋小福面前。他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蒋小福一声,至于蒋小福去不去,那就随他的便。

蒋小福躺在烟榻上,扶着一杆烟枪,神思好像不在眼前。但管事的一说完,他就答了话,却是答非所问:“你告诉老周,叫个车来,我要回去了。”

管事的与他相处日久,多少有些交情,这时探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觉得好像镇静过了头,就小心翼翼地确认一遍:“蒋老板,真不去瞧一眼了?”

蒋小福扪心自问:“要去瞧他最后一眼吗?”

低头吃一口烟,他在心里做出了回答:“我可受不住。”

以前唐衍文总管束着他,不让他碰这东西,可后来两人一起吃上了瘾,仿佛一朝闻道,如坠幻梦,又是格外的刺激和愉快。

他不愿意去看唐衍文,哭灵下葬,那样的场合,他要是去了,反倒惹人指点闲话。

他是唐衍文生命中不能明说的秘密,现在唐衍文死了,也不需要别人来为他两作证旁观。抛开梨园行内关于他两的风月佳话,他们原本该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一个在朝堂之上,一个在红氍毹中,仿佛戏文里的人物,曲终就该人散,半点不由人。

但是没关系,只要一两个烟泡,他们往昔的与世隔绝的日子就又回来了。

蒋小福微微笑起来:“这个烟膏记得给我带上。外面儿可不好买到。”

管事的答应了,退出门去。他沿着来时的路一面走一面摇头,心想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蒋老板可谓是一人占了两角儿。

不过,唐衍文最后的情形,管事的是知道的,身体在鸦片的支撑下还看不出什么,可精神已经是不太像样了,他可是差一点就要强行软禁了蒋小福呢。闹到这个地步,蒋小福心神耗竭,大概也就悲痛得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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