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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489)

邵海棠若有所思的望了尉潦一眼,与张仲道等人说道:“一起过去看看。”也扬鞭策马,紧随徐汝愚身后。

河床铺满卵石,清洌的溪水流淌,时至冬季,寒风袭来,却是溪水的温度较高,蒸腾氤氲水汽。两岸疏林里铺满枯黄的落叶,可以看得见林子对面零星的光。

徐汝愚等人赶到拒征的村寨,寨墙的外围已集结了三四百名青凤骑将士。青凤骑与青凤卫同属徐汝愚的亲兵,普通将士也都认得徐汝愚、邵海棠等人,分出十余骑迎过来。

青凤骑百人为一队游弋兰境内,遇到敌情则能迅速集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远避。

徐汝愚目光扫过众人,默不作声,寻了一处高处,策马上去,居临细观村寨布局。

溪河从此上去,又窄了一些,屋舍错落分布两岸,最上头有几进庭院颇深的宅子,护村寨墙土夯而成,只在临水的地方用砖石加固。溪水左岸缓坡上的寨墙塌坍了一片,想必是尉潦所为。寨墙缺口探出几双惊恐失措的眼睛。

徐汝愚手指着那处,眼睛却望着尉潦,说道:“从那里冲下去,可以稍稍借势;但是从那里下去,不到二百步就是平民屋舍,你就不怕有人暗中挑动平民生事。”

尉潦说道:“村里头人住在上头,上面的寨墙都是石砖混砌,寨墙上有箭垛子,深宅的院墙也厚,骑兵强攻难免有伤亡,我想将寨子里平民都赶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他奶奶的……”

徐汝愚双眉一挑,说道:“青凤骑负责游侦,出现敌情,才可以协同步营作战,何时让你来攻寨子?”

邵海棠双眉紧锁,下了马,走过来,说道:“世家修寨筑堡,如星子散落于越郡大地,势弱抗征抗税,势强侵略乡野,确实让人头疼。”

江宁在兰陵附近集结了十数万的人马,粮草若从江宁运来,所耗甚巨。徐汝愚虽然施政宽仁,却深知从敌境征集甚至掠夺粮草是军队持续作战能力的保证。

徐汝愚所忧却非眼下征粮之事,而是日后如何治理这片鱼米之乡。

徐汝愚微微叹道:“世家宗族制在中州大地上延续了数百年。曾有‘在朝为名门,在野为乡豪’之说,却是在朝的名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家。北胡崛起,汉廷屡受打击,内廷势弱,在朝的名门衰退,在野的乡豪势力却急剧膨胀起来,逐渐成为割据地方的群雄。”手指着村寨上头的深宅,说道,“乡豪以武据守堡寨,以宗法约乡人。推及城邑,所行还是这一套,在险隘或交衢筑城,官长兵弁驻守其中,约束乡野;推及新、旧两朝之中州大地,骨子里又有什么不同?”语气带着些恚怒。

邵海棠微微一怔,听徐汝愚的话,不单对乡豪筑寨之事不满,更多的却是对行政结构里的宗法本质不满。

樊彻站得稍远,但是徐汝愚说这番话也没刻意压低声,以樊彻的修为自然听得只言不漏,心里暗暗叫奇:徐行著《置县策》意在扭转世家权倾地方的权力格局,择险隘处置县筑城,官长兵弁驻守其中,可以加强对地方的统治。听徐汝愚的话,却不满足于此。

倒是方肃听得徐汝愚的话,垂首沉思,若有所得,却一时还想不通透。

徐汝愚收敛起微恚,缓缓说道:“江津、雍扬、汴州都曾是主客户人口达到数十万的大城,旧朝时的泉州,人口曾有一度超过百万。我有时在想,这些大城,与那些占据要害之地而修筑的郡府大城,到底有什么区别。”

樊彻忖道:江宁行《置县策》,择泉州、永嘉、青枫、溧水、凤陵、江宁等地治为大城,正是沿着茶马商道这条路线,正要张口说来,细细一想,却发现问题却非表面上看来的那般简单,继续深思,愈见其中复杂。

自古以来,统御之术、控制之要,限制民众也。

雍扬之所以成为大城,万民出入流动也。

多一分流动,则少一分控制,此乃历代帝朝限商、禁商的根源之一。

樊彻暗道:若能改变统御之术的根本,或能更改一二。但是这样的话题过于敏感,不是自己能说出口的。

徐汝愚似乎一时兴起,说及这事,也没穷究其中的深意,矮下身子,招呼方肃、张仲道等人上前去,说道:“此时下令拆去吴州、余杭两地的世家坞堡,是否尚早?”

邵海棠望了樊彻一眼,问道:“子彻以为如何?”

樊彻听徐汝愚的意思,却是有意立即就下令拆去两地的坞堡,只是有些过急了。

徐汝愚见樊彻脸上迟疑之色,笑道:“樊翁有话仅管说来,江宁没什么好,却没有因言获罪这条。”

樊彻微振神色,说道:“彻以为有些过急了。且不说那些乡豪,便是平民也习惯居住在壁垒寨墙之中。”

方肃说道:“乡豪以宗法控制乡民,乡民习以为常,视枷锁不为枷锁,汝愚曾说百年相易。虽说垒墙不过形式,但是要一时间都拆毁,却是不易。”

尉潦说道:“余杭暂且不论,吴州、兰陵等地,大军压境,挥刀所指,有所阻碍,也能克服。”

徐汝愚笑道:“却非用兵就能荡平一切。越郡经历战事甚频,吴州、兰陵等地,虽然没有燃烧起熊熊战火,但由于祝氏穷兵黩武,大量青壮劳力征入军中,这些地方的生产同样遭到严重的破坏。还是暂时保持稳定为好,只是这样一来,流民就不能立即填进这些地方,需从荒芜之地重新开垦土地耕种。”

只是那里还有流民可以填进来?樊彻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徐汝愚等人在此停了片刻,一队步卒过来,拖数辆大车在后面。

尉潦率领数百骑绕到小溪的上游,从溪水里捞起顺水而下的几根木头,绑到大车上,左右各用四匹骏马,拖着大车朝寨墙急驰。南侧的寨墙上站着数十名护丁,诧然望着朝寨墙冲锋的八匹骏,也忘了将手中长箭射出。

将撞上寨墙里,骑士控马旋身,八匹骏马堪堪避过寨墙,侧驰过去,后面拖着的大车却顺势撞上寨墙,只听得见訇然巨响,地动山摇,从箭垛口探出身子观望的七八人,一齐给震落下寨墙,无数泥块粉尘落下,罩得满头满脸。尉潦也不上前去捉人,只令身侧骑士取下背后拓木弓射杀之。

灰尘散尽,抹灰寨墙从撞击处显出数百道细小的龟裂来,大车在寨墙撞成无数碎块。

再这么来一下,寨墙就会坍塌。

尉潦正要令人拖另一辆大车去撞寨墙,却见墙上支伸了一面求降的素旗来,随即一张鼠目肥脸之人探出半个头来,尉潦转身去看徐汝愚,却见徐汝愚正策马离去。

尉潦忙对身侧一名左尉说道:“你在此受降,小心提防着些,也不要坏了规矩。”挥了挥手,领着精卫跟了上去。

徐汝愚等人在彭慕秋、尉潦率领的二百余精骑的护卫下,折向兰陵城奔去。兰陵城门紧闭,城门外都是青凤骑的游骑,城墙之上兰陵守军披坚执锐,刀戟如林,折射着昏白的日光。

徐汝愚等人在射程之外,绕过兰陵半座城池,正要策马往余杭而去,却见东城城楼之上,突然竖起祝昆达的帅旗。

第十二章 百人夺城

徐汝愚等人正要策马离去,兰陵正东城门楼上竖起祝昆达的帅旗,城门缓缓开启,隔着四五百步,能清晰听见轮盘绞动的声音。

徐汝愚微微诧异,勒马停在远处,望向城门洞子,目光深邃而幽远。

数列身穿棕褐犀皮甲、手执长戟的兵弁鱼贯而出,穿过城濠石桥,背着城濠结阵。

樊彻心里默算太乙(太乙,点兵术也),瞬间数出从兰陵城里出来共三千兵弁。越郡战事以来,祝氏扩充军备,但是杂散兵弁都穿黑色兵服,身披皮甲手执长戟的甲士应是一直追随祝昆达的精锐之师。

随即又从城里驰出百余骑兵,散横在阵列之前。当前一骑青火精甲外披暗红大麾,虎兽锷盔将一张冷峻无情的脸遮住大半,双眸里射出森冷的光,暮气沉沉之中,闪闪如电光开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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