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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485)

卫叔微望着陈敬宗的尸体,暗道:你大概便是希望这样吧。目光迷离,却觉素日与诸将不善的陈敬宗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胸怀。

陈敬宗在彭城城头战亡的消息传至江宁已是两日之后。

其时三更,眉月高悬,小星若沸,凉风穿堂过宅,徐汝愚与幼黎、珏儿在溅云阁说着话,尚未歇息。

女卫进来禀报:“邵大人、屠文雍在前殿相候,彭城有紧急军情送来”

珏儿眉头微皱,说道:“彭城与江宁又有何干?”

徐汝愚说道:“请邵大人他们去梨香院,我随后就到。”拧头对珏儿说道,“你有多久不问外务了?张季道在彭城,东海十万精兵在彭城,彭城与江宁怎会没有关系?”

珏儿恍然想起来,掩唇而笑,一脸娇媚。

徐汝愚说道:“你们随我过去吧。”

邵海棠见幼黎、珏儿跟在徐汝愚身后,也不觉诧异。

徐汝愚从幽冀南归之后,幼黎便在内府安心养胎,不再辅佐政务,身上职衔却未辞去,新生儿已过毓麟之礼,幼黎再度辅佐政务,也不出人意外。徐汝愚用水如影为青凤府侍奉,多半是让她替幼黎分担烦务。

屠文雍将一张绢纸递上,其上折迹密布,显是从彭城传回来的军情原件,说道:“彭城军情:东海彭城大营于前日兵出壁垒,驱兵攻城,东海羽咋营军第二镇总制将军陈敬宗亲自随第一批攻城兵将登上城墙,死于伊世德刀下……”屠文雍抬头见徐汝愚脸色陡然间黯淡下来,声音稍稍压了压,继续说道,“两人相击,城墙崩塌约丈许,陈敬宗当场身故,推知伊世德应受重伤。其后东海攻势尤烈,彭城数度遇险,暂无虞……”说罢,退后一步,默然无语,觉得室内气息凝重许多。

邵海棠张口欲言,幼黎轻声说道:“邵先生先召诸公商议对策吧。”

徐汝愚摆摆手,说道:“我没事,文雍,速召诸公进府议事。”未待屠文雍走出精舍,忍不住悲叹一声,让人听了心酸,“在宛陵时,用万嵘为心计,陷张季道,却不料累及敬宗。”

邵海棠说道:“伊世德重伤之下,便不会有死守彭城之心,避免青州与东海之间的惨烈战事,保存两地实力。陈敬宗有求死之志,所怀甚大,陈氏一族无人能及,真汉子也。”

闻得此言,徐汝愚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背过脸去,抹去脸上泪痕,说道:“我在宛陵时,敬宗便以真性情待我。我离开雍扬之后,本想让敬宗与仲道一起去雍扬,敬宗囿于陈氏子弟的名分,留在宛陵。我口里虽不言,心里仍有一丝怨意,其后与东海恩怨错杂,对东海故人的思念便淡了几分,料不到敬宗自始至终都以真性情待我,我却待他薄了……”

张仲道早接到屠文雍的传报,到府前遇着方肃,一同进了梨香院,在门口听得徐汝愚一番话,心里一痛,怔在那里。

方肃悲叹一声,站在门口说道:“敬宗心生死志,意在阻止青州、东海死战,然不止于此,敬宗还有警讯江宁之意。”

邵海棠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陈敬宗不愿负陈族,又恐张季道得逞,两难之下,才会生出死志,又以一命拼得伊世德重伤,避免彭城陷入死战之局。方肃与陈敬宗同列陈昂门数十载,明白他的心性,也看得最透彻。却是如此,尤让觉得惋惜。

大概正是如此,却让徐汝愚更加内疚:张季道与陈预争权,乃是江宁预料之中的事。徐汝愚以万嵘为计,便有推波助澜之意。越郡战事虽然还未完结,徐汝愚却早将视野投向东海,在广陵、白石一线的举措,自有意图在其中。

徐汝愚面壁而坐,张仲道双手紧握,捏得指节哔哔作响,跨入室中,说道:“与东海再无情义可言,汝愚应下决心了。”

徐汝愚缓缓转过头,面色苍白,说道:“张季道在宛陵时,拜访众人,曾到长叔府中半日。”

张仲道怔立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这牲畜要请出长叔爷子。”长叔寂于张仲道有再造之恩,于徐汝愚又有授艺之谊,心里却恨徐汝愚以《置县策》始乱天下。长叔寂为内廷故廷,此次西京变乱,对他触动不可能不大,想来对徐汝愚的怨念却更深了,极有可能让张季道说动、请出来对抗江宁。

第九章 樊族易帜

徐汝愚猜测张季道有可能请出长叔寂,张仲道听了,愣在那里。

方肃说道:“张季道与陈预夺权,已走到最后一步了。”

徐汝愚敛去脸上的忧伤,藏在心间,暗道:终会有许多无奈。与邵海棠、方肃、张仲道等人移到前殿,许伯英、梅铁蕊、宜观远、江凌天、寇子蟾等人也陆续赶来。

徐汝愚拾阶而上,走到长案之前,脸色回复平静,顾视左右,声音低沉,说道:“外族寇境,陈氏仍存割据之心,请诸公与我共谋之。”

邵海棠说道:“东海下彭城,张季道将率北线精兵南下,与陈预共挡江宁锋芒,在此期间,东海权柄将逐渐移至张季道手中。西京变乱,张季道选择这样的时机取替陈预,只怕想当东海王。”

张仲道恨恨哼了一声,却未出声。

邵海棠转脸看了他一眼,又转脸朝向徐汝愚,说道:“西京变乱,内廷倾覆,诸家皆以为大楔机也,不单张季道想当东海王,元氏也想新加帝号。”

元矗吗?徐汝愚想起秦钟树来,暗道:应该称秦子卿了吧。元氏避到南平,去帝号已有半纪,心里的野念就像藏在地渊里的地火一样,燃着熊熊暗红的火焰,从未有熄灭的时候。

宜观远说道:“元氏避祸南平,以汉廷自居,南平奉其为正朔,以此为复辟之据,然而元矗真要加尊帝号,阻力却是来自南平内部。”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傅氏灭亡,元氏要在临湘称帝也无不可,只是容雁门北上复辟的借口却没了。割据地方的群雄上表称臣即可,南平众人却要向元矗行三叩九拜之礼,不知容雁门能不能吞下这气。”

元矗空有其名,南平权柄大半在容氏手中。容氏早就滋生取而代之的心,又怎会让元矗借此机会重登中州帝位?

熄不尽称王称霸的心思,熄不尽的烽火杀戮,看着堂前诸公欲言又止的神情,徐汝愚暗叹一声,忖道:江宁也有人想劝我自号为王。沐猴而冠,而临众生。徐汝愚想到这,脸上露出自嘲的轻笑,略带着几分苦涩。

邵海棠见著识微,知道不是提及此事的时机,与梅铁蕊等人换了个眼色,又回到东海正题上来,说道:“张季道谋东海久矣,即使他不能取代陈预,也会分割东海,割据淮水中游的地域。张季道控制仪兴以来,所行诸制,学江宁的地方也多,如军户、屯田等制,将仪兴经营得滴水不漏。河水之阴,江水之阳,地广两千里,却有七家势力割据,每家地势皆薄,不足以挡呼兰铁骑,此汝愚之忧。张季道为一己私欲,牵制青州伊氏、清河李氏的精兵,令河水两岸形势殆坏,殊为可恨。若使张季道得志,天下危矣,江宁当设法阻张季道谋取东海权柄。”

徐汝愚说道:“陈预视江宁、张季道皆为豺狼,然而江宁尤凶,陈预两害权衡择其轻,又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向张季道妥协。除非江宁不为害,陈预倒会与张季道争一争。”

张仲道瓮声说道:“江宁势力已成,汝愚便是以十二分的诚意去与陈预说和,陈预也不会相信。天下能知汝愚心怀者,陈预算是其中一人,汝愚崛起江宁,心怀天下,焉会止于东南一隅?心怀天下者,已无私情,虽然不愿,这东海还是要取的。仲道愿请去江宁行辕总管一职,为汝愚扫清北上障碍。”

既然无法避免,宁可直面迎上,张仲道站在堂前,身躯颀硕,脸上神情萧漠,心里却隐痛难抑:分道扬镳数载,真是到兄弟执戟相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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