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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39)

徐汝愚大灌一气,捋去流溢到下巴上的水滴,说道:“军中择将为第一要务。伊崇武本非擅长攻伐掠阵之人,看他仍然将轻甲骑兵用于正面冲锋便可知他是个死守书卷教义的人,但是伊周武为了让他积累战功巩固世子地位,还是令他领兵攻打宛陵,实则是宛陵幸事。若是让伊翰文为帅,宛陵处境就会困难许多。”

说到这里,稍顿一下,回望身后驻脚歇息的众人,接着说道:“许伯当擅用奇策,当年设绝户开瓮之计,尽陷青州鬼骑于四城之间。现在,他又在东海设下如此诡局。为了能让局势如他所料的发展,这次就是破头出血,也会设法拿下齐川。那样宛陵诸军将会被钉住在泽湖淮水一带,再无力脱手干预雍扬、泰如的局势啦。待他从容摆平雍扬、泰如局势之后,宛陵也独木难支了。”

徐汝愚默默记忆近日来接踵而至的三羽紧急军情,心中愁绪无以开解。

七月中旬,雍扬军攻克安平城,从东南向西北逼近泰如,封住泰如东侧入海通道。

随后,白石军在徐伯当的指挥下,以二十架石炮弩连续不断的轰袭毗陵城东南角城墙,城墙于三日后崩坍,白石四万人马涌入毗陵城,烧杀一空。毗陵众世家中只有卫家三百余人趁乱突出毗陵。

七月二十六日,白石军掩袭益阳城。益阳守将肖朝贵延门献降,许伯当不受,尽屠四千泰如降军。八月二日,白石军楔入泰如与宛陵之间,一日尽占齐川城东南十二连堡,将泰如与宛陵间的陆路通道封死。至此,杳无半星来自泰如的消息。

徐汝愚暗道:许伯当不接受益阳守将的献降,又疾若迅雷一般楔入齐川以南区域,无非是要将泰如城以北的各世家尽数逼入泰如城,增加雍扬军攻取泰如的难度。梅铁萼现在应该扫清泰如城外围防御,完全将泰如城团团围住。待到梅、席两家两败俱伤的时候,东海危局就真正来到了。

许伯当若要在东海南部毫无顾忌施展手脚,当先要将宛陵六万精兵羁留在泽湖一带。因此他需要一座坚城驻以重兵窥防宛陵。毗陵太靠西侧,距泰如有三百里之遥,益阳城小墙矮,又无沟濠环卫。

宛陵众人判断,白石军可能强攻齐川。虽说在白石军攻克毗陵之后,宛陵已加强齐川城的防御,兵力增至一万二千人(其中含辰龙营骑兵二千人),众人依旧很是担忧,遂于昨夜又让徐汝愚率领治下五哨六百员骑兵前去增援。

徐汝愚在自己面前挥挥手,似要将担忧挥去一般。见身侧将士都有些担扰的望过来,心想:还是不行啊,自已如此垂头丧气,士气也大为低落。

徐汝愚不习惯说些鼓舞士气的话,也就不说什么,领着众人向齐川策马而去。近齐川二十里处,游骑奔回报告:“白石军已从东南两面围逼齐川城,在我返回时候,白石军离齐川城有十里。”

徐汝愚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见游骑汗水浸透轻甲,阔面紫红,喘着粗气,解下水袋递去,说道:“你先到后面歇着。”又向身后一名哨尉说道:“你速领五十人潜行到敌后,将齐川城外周围三十里的情况给我摸清楚。其余人下马休息,准备埋锅做饭。”

张仲道不解道:“为何不趁隙进入齐川,现在齐川城北侧应该还留有空档。”

徐汝愚也不介意他的质疑,声音稍稍提高,以便围在自己身侧的将官都能听到:“要进齐川城随时都可以进去,许伯当再能,怕也无法用他的精骑将泽湖封锁起来。”齐川城西北城墙距泽湖水只有六七百步,在如此狭窄的地带,许伯当也无力加以重兵封锁,免得来自城头、湖上两面的夹击。众人紧张神色也就稍稍松弛,徐汝愚继续说道:“许伯当应该想不到我们离他这么近,不准备点见面礼就进齐川城,曾益行会说我们没有礼数的。”

众人皆因他轻松语气笑了起来,不再紧张不安。两月来,在他治下操习演练,屡屡力克对手,虽说至今还没有经历实战,却对他油然生出一种信任。

张仲道见他能轻易消除众人紧张情绪,也甚感佩服,将他拉到一边,还是有些担忧的问道:“若是许伯当立时攻城怎么办?我们就是骚扰他的后方也改变不了大局啊。”

“他凭什么攻城,难道还像攻毗陵那样?”

“你是说齐川周围无石场,许伯当要用石炮弩攻城需从毗陵那边运来石弹。”

徐汝愚暗道:张仲道心思本就不似他相貌所显的那么粗犷,经过演练惨败之后,痛定思痛,重视起兵谋将略来,见识也就远高于常人,自已稍加点拨,就能想透关键所在,宛陵又添一员大将了。口里却不动声色的说道:“想要破袭齐川城墙,需要数十钧以上的巨石才行,这里巨石弹从毗陵运来颇需功夫。现在许伯当的二十架石炮弩应该留在他的辎重营中。”

张仲道喜道:“许伯当若是没有这二十石炮弩,也只能望齐川兴叹了。”

徐汝愚心想:许伯若是只这点伎俩,也不足将东海搅得如此腥风血雨,不愿破坏他的好心情,也就不开口言破。

向晚暑气不消,火云烧天,打探军情的五十名军士陆续返回。

徐汝愚与众人披挂整齐,马口衔枚,马蹄踏在软泥地中,也不怕发出声响,一行人向渐深的暮色中掩去。

上弦半月悬升一树高,月辉如水,水田中粼遴倒映,像是藏了无数个月亮一般。

徐汝愚站在一处缓坡上,望着月下起伏绵延的军帐在眼前无尽无垠的展开,心中一阵发怵。又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领兵实战,手心不由微微渗汗。心中默默计算最外的辎重营以及内侧营帐的数量。

徐汝愚捅捅张仲道,小声说道:“你先带四哨骑兵向辎重营门冲去,然后向新丰方向逃逸,待你引开周围敌人之后,我就领余下一哨人马冲进放火。”

“你不是太危险了,不如让我放火。”

徐汝愚心想:这么快就想透,以后真不能小看他。虽说张仲道引开周边守卫,但辎重营出事之后,会惊动更多的敌军前来,徐汝愚就会陷入敌阵之中。

徐汝愚声音一肃,说道:“你现在是我手下哨尉。”

张仲道却说道:“不如一起冲进去趁乱放火?”

“周围敌军不走,一会儿就会被困住,没时间烧多少营帐,烧不到石炮弩,不就亏大了。你从敌营中穿插过去,离辎重营远点给我多放几把火。不要有停留,记住五百人交给你,不要单独来见我。”

张仲道思虑片刻,不再说什么,领着五百精骑向另一边潜去,确定不会连累徐汝愚那边遭人发现,一齐点起火把,向白石军营冲去。

五百精骑瞬息冲至军营,一戟挑开简陋之极的营门,数十名惊慌迎来的白石军士刚整为一队想要挡截,就被洪流一般卷袭过去五百精骑冲击成数十团模糊血肉。

徐汝愚看见坡下情形,感慨想道:征伐便是如此残暴的吞噬生命。

又见张仲道巨戟一路挑刺营帐,不做其他停留,五百精骑紧随其后绕过辎重营,飓风般践踏着挑塌的营帐,直刺白石军中营而去。白石军一时措手不及,一时人仰马翻,乱成一锅沸粥,刚刚从归乡梦中惊醒的军士挣扎着从倒塌营帐中爬出,往往迎面便一道寒光,只听得“哧”的风一般的响声从自己体内喷出,便一头栽入惨白的月光中。

五百精骑纷纷将手中火把掷了出去,白石军中营千步间顿成一片火海。张仲道狂啸着领着五百精骑折向西营冲去。

虽然前营正对齐川城南门,也正是如此,南营应正处于兵不解甲、戈器随身的诫备状态中,五百精骑一头冲入其中,定然讨不了好。现在看张仲道领队西驰,弥补自己计谋中的不足,徐汝愚不由赞叹:张仲道痛定思痛,心思也变得缜密起来了,兼之勇冠三军,真是宛陵难得的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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