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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935)

程唯远摇头而叹,拉着楚铮往驿铺里走。这处驿铺在年初时给胡骑攻破过,三十多驿卒都屠杀一尽,屋舍也给纵火烧毁。

这里是进临淄的要紧隘口,边上又有一座恒台大镇。二月下旬胡兵退去,军司就紧要拨了银子修复这处驿铺,又派驻了一哨将卒驻守。

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过去,驿铺新修过,还处处可见劫后的残迹。

驿丞晓得广饶知县程唯远与刚去职离任的阳信校尉楚铮在这里宿夜,不敢怠慢,赶紧安排了一处安静的独院,送上酒菜。

“楚将军离开青州,去淮东吗?”程唯远问道。

“顾家父子本就存有疑心,我要是投奔淮东,张大人与程大人你们在青州的处境只怕更难,”楚铮摇头说道,“我打算回一趟江西老家——以往不敢回去,怕牵累家人;如今新帝登位,前事也无人追问,先回去看看再作打算。”

楚铮以往是陆敬严的亲卫营指挥,陆敬严死于济南战事,亲卫独存论律是要给追罪问斩的。在阳信战事之后,楚铮得张晋贤、程唯远等人庇护,留在阳信定居,但也没敢跟江西老家的妻儿父母联络。

其后数年,战事频繁,楚铮也无暇将家小迁到阳信,想如今阳信已成抵抗燕胡的前线,心里也是侥幸。

张晋贤名义上出任青州制置使司左长史,位在赵勤民之上,实际上已经给架空;程唯远也从阳信给调到广饶任知县,楚铮只是顾氏父子清除阳信系官员的最后一枚要给扫地出门的棋子。更何况在青州防御事务上,楚铮屡屡跟顾氏父子起冲突,五月初给抓住一个纰漏剥夺将职,已经不能令人惊讶。

“淮东如今在浙东大兴战事,你去淮东能有报效朝廷的好前程,不要顾虑我跟张大人,”程唯远说道,“我与张大人虽说不受侍见,但毕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顾青州虽不待见我们,也不能奈我们何?”

“阳信的形势凶险得很,胡狗在燕南的兵马,二月虽撤兵,但一直聚集在朱龙河下游,胡狗很可能弃平原、济南而先攻青州——淮东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楚铮说道,“阳信的丁户要赶紧往南撤,不能拖下去。”

“说起来简单,但数十万人怎么撤?”程唯远苦笑问道,“许是形势没那么坏。”

青州防务以临淄为重心,将临淄以北地区的人口都南撤,形成大纵深的缓冲区——这是淮东极力提倡的河淮东线防御方案。但这个方案不仅江宁那边不接受,青州这边除了极少数人认同外,大多数人都不认同。

但是张晋贤、程唯远等跟淮东关系亲近的官员,也十分的犹豫。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很少会有人去考虑什么大局;弃土南撤,不要说士子清流了,便是败夫走卒,也会破口大骂官兵无能,无胆与敌作战。

再者数十万人背井离乡,迁到临淄以南,怎么安置?会对临淄以南的诸县造成怎样的混乱?这都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比起守住朱龙河沿岸,将数十万人南撤是个艰难得多的方案。各方面的阻力都非常的大,不是说做就能做的,非要一个极端强势的人物,才能将这桩事顺利推进下去。

从内心深处,张晋贤、程唯远等人,也是希望能守住朱龙河一线的,而且此前所经历的战事经验,也让他们内心深处存有依城击退燕胡兵马的幻想,这就从根本上造成他们在防御方案选择上立场不坚定——这点并不会因为与淮东的关系亲近而改变,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看法。

楚铮是从东闽十年战事里成长起来的将领,经历的战事,远要比张晋贤、程唯远甚至顾嗣元等人经历的要残酷血腥得多——所以他是青州军中少数坚定拥护淮东方案的将领,即使不因跟淮东的关系而给猜忌,在青州军里也会受到排斥。

程唯远又说道:“守阳信已经定局,无法更改了;当然其中的凶险也是有的,所以我跟张大人合计着,还是希望你能去淮东……”

卷九 逐鹿 第126章 阳信惊雷

楚铮这才确定,程唯远追过来,一是叙故人之情,第二就是劝他去投奔淮东。

楚铮本来是担心会牵累张晋贤、程唯远加倍受顾家父子的猜疑,有负二人这些年来对他的照应,才弃淮东不去,而先回江西老家暂观形势,没想到程唯远追来,倒是一而再的劝他去投淮东。

楚铮低头看着桌上的烛台,程唯远在灯下说道:“眼前守阳信已成定局;倘若阳信真不幸成为胡狗南侵的主攻方向,能依赖的援兵有三路,一路是西面的梁家,一路是受柳叶飞节制的登州镇,一路就是淮东……”

将来可能会用上的三路援兵里,梁家与柳叶飞是不值得信任的,程唯远将希望寄托在淮东身上。

“青州与淮东交恶,我有几斤几两,程大人又不是不清楚,我去淮东能抵什么用?”楚铮苦笑道。

“林淮东与顾青州翁婿交恶,私心公义掺杂,旁人难断是非,”程唯远说道,“但是将来青州若遇险,请淮东相援,是公义,私心不害;到时候希望能有个人居中说项此事,总比现在音信断绝的好。”

张晋贤、程唯远给顾氏父子如此排斥,却还如此以青州为念,楚铮动容说道:“程大人、张大人如此为青州着想,楚铮不敢辞,”俄而又说道,“只是当前淮东数万兵马进入浙东,在东线牵制奢家叛军,以分减江宁的压力。虽说淮东此前有永嘉之胜,但奢家在浙东、浙西的兵力主力仍保持完好,未受大损,青州倘若遇险,就怕淮东无法从浙东抽兵,即使相援,怕也有心无力。除了这个之外,更令人担忧的是顾青州一心以为燕胡会拖到冬季冰封之后,才有再次大举南侵的可能。但看近期胡狗在沧南集结的程度以及大量斥候潜渡扰袭的密度,在秋冬之前,胡狗若是强渡朱龙河,怕是要给打个措手不及啊。即使淮东有心想援,时间上也来不及……”

“尽人事以听天命,”程唯远深感时局唯艰,他与张晋贤又给排斥,心里有深深的挫败感,又强打起精神来,说道,“总不能束手坐观吧?”

楚铮与程唯远在恒台驿铺的独院里秉烛夜谈,到天明才分手各自上路。程唯远返回北面的广饶,楚铮在扈从的簇拥下,改变原先的行程,从临淄、青州借道,沿着胶莱河南下。

年初时胡兵掠境,对胶莱河道的破坏极大,决堤、填堵不下数十处。

山东春后旱情严重,到现在没有因为胶莱河道的破坏而造成严重的洪灾、涝灾,也算是侥幸,但青州资源几乎都给抽到北线修筑阳信-朱龙河防垒,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修复胶莱河道。

春后使得青州境内的田作大受影响,已经成灾,但看胶莱河面目全非的样子,一直进入雨季,就会从旱灾急遽的转为严重的涝灾,会将沿河两岸的田地、村庄及道路漫淹得面目全非。

胶莱河不仅是贯穿山东半岛的水路命脉,沿岸道路纵横,也是山东半岛沂山与昆俞山两座山系之间最重要的陆路枢纽。

倘若阳信遇险,不是三五千兵马就能解困脱围的,而三五万大军越境接援,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胶莱河通畅时,淮东军主力可以从即墨登岸,沿胶莱河水陆并进,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临淄府。此时胶莱河被毁,而顾氏父子又无心第一时间修复胶莱河道,淮东军从既墨登岸北上接援临淄府就不再现实。

抛开这些不谈,楚铮最担心的还是怕时间不够。

年后,燕胡驱使大批民夫修筑从河间等城往沧州、沧南集中的大道,大量的物资、兵力也在往沧南集结。

一方面,燕胡兵力往沧南集结,是加强近海地区防御的需求,要防备淮东、登州镇水师可能从海路发动的袭击;另一方面,燕胡很可能会以沧南为依托,越过朱龙河,对阳信发动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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