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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806)

李卫这番话,令梁文展听了也暗暗动容。他虽然也铁心随了淮东,但这种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的话,还说不出口来,暗道:这老头这几年在淮泗受的刺激不小啊。

上回睢宁城破,李卫不忍心杀女欲上吊自杀,战后又睢宁呆了这么长时间,思想上要没有改变,那才叫怪了!林缚这才回过神来,从棋盒里抽出手,缓了缓脸色,说道:“李大人这番话,我便当你没有在我面前说过……”

李卫不为林缚的话所动,继续说道:“大人若有招抚之意,李卫拼着这把老骨头,替大人到睢宁跑一趟……”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陈芝虎且不去说他,江宁那一关,也是绝过不了的!”

宋佳在旁边说道:“张苟、陈渍二人,好像在外面跪了有好一阵子时间了!”

“让他们继续跪着去!”林缚不耐烦的说道,“这里哪个人想见他们?”

李卫说道:“前尘往事已过,大人无需再为老夫避讳什么!”

林缚抬头睁眼看着李卫,戏谑笑道:“便宜外公也做?”

李卫倒是抹不下脸来了,给林缚这一句话羞得老脸通红;便是站在一旁的宋佳也听不过去,暗中踢了林缚一脚,要他见好就收。

李卫在这里能说这一番话,从此就算是上了淮东的贼船,再也跳不下去了。

李卫任官,素来清廉,又有能力,在淮泗很有民望,所以流民军破淮泗诸城后,一心想要招降他。李卫坚持不从贼,睢宁恢复后,他从狱中得脱,坚持留在睢宁做招抚流难的工作,声望更隆。在士子清流里,李卫也有美誊。他铁了心投附淮东,对淮东来说,是一个好的楔机。

梁文展这才确认陈渍霸占李卫之女为妻还生下一子的传闻是真。

林缚这才坐直身子,吩咐亭子外的侍卫:“看在李公的面子上,将那两人带进来!”

李卫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如常,看着侍卫将张苟、陈渍两人领进来。

张苟、陈渍走进院子来,在亭子外跪下,陈渍见李卫也在亭子里,微微一怔,埋着头不吭声。张苟见林缚与李卫在下棋,说道:“末将有事相禀……”

“有什么话快说,没什么事不要打扰我们下棋。”林缚不耐烦的说道。

宋佳在旁边解释道:“李公不是外人,张参军有什么事要说,便说吧!”

张苟迟疑不定,不明白睢宁知县李卫何时不是外人了?那山阳知县跟淮东又是什么关系?

张苟虽说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有一段时间了,平时能接触到淮东最机密的军事信息,但也仅限于此。淮东对淮泗地区的通盘战略,张苟是丝毫不知情的,便是淮东内部,真正知悉此事的,也仅有限数人而已。

张苟硬着头皮说道:“末将与陈渍商议,刘妙贞、马兰头等贼首或有给淮东招抚的可能,请大人许末将到睢宁走一趟!”

林缚将手里把玩的棋子丢入棋盒,侧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张苟:“你们认为如此,能保孙壮一命,好全你们的兄弟之义?”

“末将只是一心为淮东为念,没有其他想法!”张苟叩头说道。

“都学会说漂亮话了,”林缚冷嘲热讽道,“便是刘妙贞、马兰头愿意接受淮东的招抚,那我问你们,淮东有招抚他们的可能吗?岳冷秋、陈芝虎、陈韩三费了这么大的劲围剿他们,孙壮丢了两城,开了个口子,让他们缓了一口气,这会儿他们就接受淮东的招抚,外人如何看待淮东?”

“……末将不知。”张苟硬着头皮答道。

“刘妙贞还在淮阳守着,四五十万饥民像蝗群似的涌到汴河西,你轻松松说一句招抚,这四五十万饥民要如何招抚?”林缚又问道。

张苟又愣怔在哪里,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不了。

淮泗战事之后,淮东接受降俘加上家属约十六万。为了养活这些人,淮东工辎营扩编到七万人,硬着头皮去修捍海堤,硬是将这么多人养了下来。

修捍海堤的巨额投入不说,为安置工辎营辎兵家属,在鹤城、江门所设的四处屯寨,投入最大,到今日垦荒规模也不过二十余万亩。这部分人要达到自给自足的水平,垦荒规模至少要增加到四十万亩才够。

要招抚四五十万饥民,即使有足够的垦荒地,两三年间,要投入多少米粮进去才够?

若是招抚是一桩容易的事情,江宁又怎么纵容陈芝虎在河南采取禁绝、杀光的暴政?

“起来吧,”林缚挥了挥手,说道,“你护送李公到北边去,去跟刘妙贞、马兰头说,淮东每个月借他们四万石粮。你跟他们可要说清楚了,每个月四万石粮是借给他们的,总有一天,我会要向他们讨回的。还是,他们不得在泗阳北面、沂水西岸设防——其他事情,淮东一概不予理会!”见陈渍也要跟着张苟站起来,又板着脸说道,“你给李公叩三个响头再起来……”

陈渍跪了一天,脑子都跪糊涂了,听林缚这么说,也不问什么,便朝李卫嘭嘭嘭叩了三个响头。李卫身子僵硬的侧着,也不说受礼,也不说不受礼,一时间面子上总下不来。他即使猜到林缚有后手,但听到林缚张口每个月秘密支借红袄军四万石粮,还是吓了一跳:一个月四万石粮,一年就是五十万石,淮东两府十一县去年全年上缴郡司的税粮也就这个数而已。

淮东有此能力,也难怪不再把江宁放在眼里了。这时候不直接招抚,也许是不想将最后一层脸皮撕破,也许是要借刘妙贞的力量去打击陈韩三——毕竟一旦刘妙贞接受招抚,就没有打陈韩三的名义了。

“至于孙壮,身为淮东军将,私通流寇,罪不罚不行——随他过来投监的十一员部众,一律都剥去将职,编入崇州步营第一营当兵卒。首功不满十桩、获级不足百,这些人一律不得提拔!”林缚盯着陈渍,“你要是敢背着我殉私枉法,小心我扒下你身上的甲皮!”

“末将不敢!”陈渍只求能保住孙壮他们的性命,忙不迭的替孙壮谢恩。

“你去睢宁,将他们的家人也接来淮东吧,”林缚又吩咐张苟道,“你去跟孙壮说,他对刘安儿的恩义,从今日起便算是还尽了,不要跟我再玩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

张苟、陈渍都跪下来叩头谢恩:“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他再不识好歹,我等也绝不饶他!”

林缚暗叹一口气,这世道杀人如麻寻常事、却丢不掉恩义忠孝。从曹子昂、秦承祖,到周普、宁则臣,一个个都要保孙壮不死,更要保随孙壮过来投监的十一员部众不死。

在当世人看来,孙壮弃两城,陷两城民众于水火,是失小节而全大义,是对故主尽忠孝、全故旧之义。就像关羽在华容道放走曹操,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唯有陈韩三这种将旧主卖得干净、黑到死的行径,才是给世人唾弃千年的——这便是这个世道的道德观吧!

想想也是,像傅青河、秦承祖、曹子昂等人宁叛朝廷、不背苏门,还不是坚持忠义之念?

林缚接过宋佳递给他的空白函,签押了命令,扔给陈渍:“滚下去领人吧,不要再在这里碍眼了。”

卷九 逐鹿 第30章 堵口

陈渍怕节外生枝,拿到林缚的手令,当天就将孙壮及部众从牢里接出,到行辕外叩了头,兔子似的溜回崇州去了;张苟也当天与李卫渡淮,经泗阳秘密前往宿豫,与流民军接触。

曹子昂处置完泗阳军务,回山阳县才知道林缚将孙壮等人夺去将职后编入崇城步营,说道:“你把孙壮等人丢给崇城步营,周普知道了可不要跟你急红眼?当初他可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孙壮生擒的!”

“所以在周普反应过来之前,我赶紧让陈渍将人领走了。”林缚笑着说。

“孙壮给剥夺指挥使的将职,要从大头兵做起,骑营近期又无战事可打,孙壮要积累足够赎罪的战功,谈何容易?”宋佳在旁边说道,“如今用崇城步营登岸袭浙南、闽北,积累军功也容易,等到周将军真要用人时,将孙壮及部众调入骑营,也能用到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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