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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768)

陈华文暗暗思量,林梦得所说,无疑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法,不过心里也是犹豫。谁晓得世局这三五年间会不会有所好转?万一将桑园改成粮田后,局势又好转起来,再想将粮田改成桑园,那可要再费一番工夫才成。给这么折腾两次,陈家不晓得还要伤多少元气!陈家可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再说平江、海陵等城,大量的城坊户都靠丝绸织染为生,骤然间将桑园改成粮田,这些织染匠断了生计,会不会聚而闹事,实在也无法提前预料。

“据我所知,淮东军司在崇城建漅丝厂,招募上千人手,又从崇州、皋城、兴化、海陵、建陵等地的行脚商人手里收购蚕茧,”陈华文说道,“海虞倒是可以直接供应一部分生丝给淮东,不晓得这边意下如何?”

陈华文开门见山就提这个要求,林梦得也觉得难办;这会儿外边有马蹄声“嘀嗒嗒”的驰来。

秦承祖等人坐直身子,望向门外,城里非紧要军情严禁驰马,听着紧促的马蹄声,难免让人紧张。

“大人回来了!”这时候有人在外面通传。

“不是明后天才能回来吗?”林梦得等人嘀咕着,听着马蹄声就在驿馆外停了,知道林缚直奔这边来,与陈华文、陈明辙、粟品孝等人忙出去迎接,果真是林缚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怎么赶在今天回来了?”林梦得走过去问道。

“这位是品孝将军?”林缚还将马鞭抓在手里,看向站在陈华文身侧的粟品孝问道,见没有认错人,才解释他夜里赶回的缘故,“陈大人、粟将军还有明辙来崇州做客,特别是粟将军第一回来崇州做客,我哪敢怠慢?刚巧鹤城送来几匹好马,有心试一试脚程。我们午后从延清出发,到鹤城里打了尖,歇了歇,这时候赶回来,这几匹马不差吧!赶明儿回去,给你们每人牵两匹走!”

不管林缚的话里有几分真实,但是听他这么说,陈明辙还是很受用;粟品孝脸上倒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了。

粟品孝虽是白淖军的首领,此时又任海虞军副将,不过他只是渔户出身。只因在东海寇大掠太湖期间,他聚集乡人反抗最为激烈,斩获最多,又善用兵,才给推出来领导白淖军。

林缚洗了一把脸,将脸面上的灰尘洗掉一些,重新出来跟大家见面,坐在到居中的主位,问林梦得:“你们谈到什么地方了?”

“我们也是刚从鹤城回来没多久……”林梦得将刚才所谈给林缚大略说了一下。

林缚低头思虑了片刻,看向陈华文,说道:“君子待人以诚,我可以将海东的情况给你们介绍一二,我也想从你那里知道平江府的情况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陈华文与陈明辙叔侄对望了一眼,陈华文迟疑了片刻,说道:“海陵的情况还好一些,但上个月平江府差点闹出乱子来。平江府差不多有半城人靠此吃饭,上千匠户秘密联络,欲行叫歇事以要挟坊主增加工价,还好及时得到消息,将领头的几个头抓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大概会判来崇州牢城。”

林缚蹙着眉头,侧着头跟秦承祖说道:“所有的事情都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秦承祖微微一叹,见陈华文有所不解,说道:“这两年来,崇州牢城接收的流刑犯里,因生计唯艰而叫歇闹事的匠户越来越多,陈大人所言,只是更加证实我们的推测罢了。”

不仅仅只有活不下去的农民会举旗子造反,城里活不下去的城坊户也会闹事。

“叫歇闹事”其实就是后世的“罢工”。

虽说当世还处于农耕社会,但江浙之间已经出现当世罕有的城市群。

江宁的城坊户高达十六万户,维扬的城坊户高达八万余户,平江、杭州两城的城坊户都高达四万余户,海虞县城的城坊户也高达万余。

如此庞大的城坊户数量,一方面是江浙地处富庶,有田地、雇人耕作人家,都习惯住到城里享受;另一方面就是江浙手工业、商品经济发达,大量的城坊户不用下地劳作,就能从事织染等业为生。

陈华文说平江府有半数城坊户依赖织染为生,并没有夸张的地方。

大宗商品贸易受挫,而米价持续上涨,手工业从事者受挫最重,大多数人维持生计都难。

农户吃不了饭,没有活路,会举旗造反。这些城坊户断了生计,难道就会坐以待毙?

“海东的丝价是高,要比江东高出数倍,但海东能承受的量很有限,差不多三四千担就饱和了,”林缚跟陈华文说道,“平江府每年大约能出多少生丝?两万担还是三万担?”

“每年产丝约两万八千担左右。”陈华文说道。

平江府绸业会馆,陈家居首,平江府的生丝产量,对外人是个谜,陈华文心里是清楚的,平江绸业这两年如此惨淡,这个数字也没有必要瞒过林缚。

“跟我料想的差不多,”林缚说道,“海陵府加上淮安府的量,都不足平江府五分之一,平江府的生丝产量是太高了!我可以每年从海虞吃进两千担生丝,这差不多是我能力所限,我毕竟要保证海陵、淮安两府不出乱子……”

陈华文也不敢贪图太多,淮东能帮着消化两千担生丝,差不多就能解决陈家的问题,这时候都是各扫门前雪,能解决陈家的问题就足够了。

当然他更关心淮东开出的生丝价格,他突然又觉得难以开口,因为淮东完全可以从其他地方获得更便宜的生丝。

林缚倒是看出陈华文眼里的迟疑,说道:“生丝价格,我不会给你太高,但也不会太亏待陈家,毕竟这两年陈家帮淮东不少,”侧头问林梦得,“平江府的上熟田种桑养蚕能产三斤生丝、三石粳米,我们就照一斤丝一石米给海虞算丝价可好?”

“可以!”林梦得说道。

林缚又问陈华文,说道:“海虞能不能接受这个价?”

陈华文还没有贪心到淮东能直接允许陈家派船运丝出海,林缚给的这个价,实际已经比现在的市价高出四五成。关键是以后米价上涨是个大趋势,林缚答应以米折丝,陈家就不用担心米价上涨会使丝价暗跌的问题,这个好处更大。

“制置使如此信义,海虞感激不尽。”陈华文说道。

林缚笑了笑,说道:“投桃报李也,陈大人无需客套。”

林梦得倒是暗暗心痛,淮东完全能够从市面上获得更廉价的生丝,即将淮东收购蚕茧,自产生丝,也仅有给陈家丝价的半数。

银价即将失衡,米粮将成为衡量资源稀缺的新标准。淮东刚刚从藩楼、从虞东宫庄手里获得三十万石的米粮储备,林缚这时候就承诺每年拿二十万石米从陈家手里购入二千担生丝,叫林梦得如何不心痛!

但是权衡利弊,不能单纯的局限于金钱效益,经济崩溃的陈家跟海虞,对淮东没有半点好处!

林缚首先要陈家支撑住,将董原的触手挡在平江府之外,就要帮助陈家渡过难关并将海虞军掌握在手里,也要让包括粟品孝等非海虞系将领,都能团结到陈家周围。

若是陈家完全依赖淮东的支持才能勉强将海虞军掌握在手里,无疑等于命脉给淮东抓在手里,将会在更多方面配合淮东的行动。

陈华文、陈明辙以及陈氏的现任家主陈华章,在吴党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陈家能够继续掌握海虞军,也是吴党势力进行权衡的结果。

以往的恩怨不消说,东阳系这时候更需要跟吴党同气连枝,来对抗宁王府一系。

“以前,得陈家及海虞诸家支持,我军才能在嵊泗站稳脚跟,”林缚说道,“如今军司能每年从海陵府多获得一些粮饷,嵊泗那边就不用再劳费海虞了,但之前的帮助,我跟军司诸员,都牢记在心……”

以往海虞等县要淮东庇护侧翼,所以每年按照实数给淮东在嵊泗诸岛上的驻军补贴钱粮。如今海虞要扩增兵员,自身钱饷也紧张,再说增兵后,自身实力加强,也就不需要淮东再帮着庇护侧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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