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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651)

在较为密集的范围之内,甚至在低速行进中,江东左军都能以步卒阵列对抗骑兵的冲击,但是在四野皆无遮拦的旷原上,江东左军回击尾后的流民军马步兵,阵形必然会给拉散。

两军交战时,主将对步卒阵列的掌握是有限的,总不能在敌我双方缠战中,调整阵形。即使在侧翼留下甲卒阵列护卫,但也会由于机动性不足,在敌退我攻的运动战给大量的骑兵撕开的机会大增。

说起来,也是林缚手里的兵力不足,若是以相对松散的阵形将骑兵封锁在外围,保护住侧翼不受攻击,即使以江东左军的精锐甲卒计划,也要一倍半甚至两倍的兵力才足够的把握。

若宁则臣判断是真,刘妙贞故意露出这个破绽,就有拼命的决心在。

刘妙贞想拼命,这边更不能遂她的愿。

即便能将刘妙贞部歼灭干净,江东左军伤亡要是超过三分之一,南下援泗阳的计划多半也要泡汤。事实上,没有足够的骑兵,也在四野无遮挡的旷野,仅凭步卒很难对半数为骑兵、半数为马步兵的流民军打出歼灭战来。

这时候不清楚,流民军围徐州主力还有没有派出其他援军过来,将刘妙贞所率、在后面追击的马步兵击溃,实际的意义并不大。

林缚蹙眉说道:“要看刘妙贞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也简单,”摊开地图,指着睢宁西南角上,“这里有座断崖山,山不高,但我们离开官道,往这里运动,足以遮闭我军右翼,看刘妙贞如何应对便知了……”

※※※

江东左军近七千兵马,甲骑及马盾辅兵、主将及主将护兵以及少量必要辎重在阵心位置,十营甲卒散成三十个小阵在纵深四五里的范围内交叉行进。

刘妙贞骑在一匹青黑色的牝马上驰一座缓坡上,斩马刀横在膝前,一身红衣红甲,黢黑的脸远看去,仿佛雕刻而成,呆板而没有神情,眼眸却是流晶溢采,灵动无比。让人遗憾:有这么一双美眸的女子,怎么配上这么一张丑脸?

刘妙贞凝眸望着江东左军的行进阵列,她抬手压了压漆成绯红的金属兜鍪,若有人细心,便会看到她手的肤色与脸截然不同,要细腻白皙得多。

“韩采芝,你过来!”刘妙贞转头大喊,她的嗓音沙哑低沉,倒与她黢黑而木纳无表情的脸配合。

一名穿扎甲的青年将领从北坡脚策马驰来。

“你觉得要如何攻其后翼?”刘妙贞问道。

“不是我不想跟林缚打硬仗,林缚在江宁绕过我一命不假,渠帅你对采芝也有救命之恩。按说我该留在徐州帮安帅打岳冷秋,不过来两边为难,但是十数万兄弟的性命都压在这一战,使我不能缩头躲在后面,但是眼下真不能硬打。”青年将领说道。

“我问你如何攻,你那么废话做什么?要疑心你,便不会带你出战,”刘妙贞双目一瞪,眉头却呆板没有动静,“陈魁立就没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

青年将领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江宁带兵闹哗变,后给林缚逐走的上林里乡勇青年将领韩采芝。

韩采芝等人离开江宁,没有办法回上林里,就带着家小前往淮西寿州投亲靠友,之后一直住在寿州。

一年多前,从濠州败逃下来的官兵洗掠了韩采芝所住的村子,韩采芝被迫与陈魁立等人拉出一伙人马反抗,给官兵所围。带兵先进寿州的刘妙贞救了他们,他们从此就入了伙。

韩采芝、陈魁立虽非嫡系,但军事素养要好过普通的流民军将领一截,出身贫寒的他们也勇猛敢战,给刘妙贞所重,提拔为部将。

韩采芝之前倒没有想过会有与林缚、与之前上林里乡勇同僚对阵而战的机会。乱世当前,两军对垒,私人的恩怨,倒是渺小得很,根本不值一提。

韩采芝挨了训,倒没有觉得难过,说道:“林缚治军天下无双,当真不假,他们这么行进,还真没有破绽。”

刘妙贞没有再理会韩采芝,凝眸再望江东左军。

接战多月,流民军将领如今也熟悉江东左军的编制,眼前林缚亲率江东左军主力,以两百卒哨队为单位结阵,四五里纵深,共有三十个小阵。

江东左军在行进时,约有三分之二的甲卒在外围驻阵防御,有三分之一的甲卒迅速收拢,从甲卒驻阵所包围的内线穿行,后翼两阵交叉撤退。甲卒从内线运动到前翼,又迅速展开驻阵,尾翼的甲卒再收拢,进入内线穿行。

江东左军如此交叉行进,比他们前些天一天两夜急行两百里路的速度要慢得多,一个时辰能走五六里地就顶天了,防御却更加的紧密,根本不给骑兵从侧翼攻击的机会。

这时候有探子驰回禀告:“西南十六七里外,有断崖山头,虽不高,但会形成阻断,左翼虞侯请示要不要继续包抄江东左军的左翼而行?”

刘妙贞眸子一敛,面无表情的说道:“好个东海狐,要借阻断地形,试我本阵虚实。不管难不难打,韩采芝,你给我咬上去击其尾翼!其交叉撤退,你也将所部骑兵分两列,交叉蛇行,将他们的弓弩引空……”

韩采芝得令,驰回右翼,将所部三百骑分成两队,交叉蛇引,从空隙里钻进来,去打江东左军后翼的两个步卒哨阵。

卷七 山河碎 第59章 援围

烈日刚跌,却是一天最炎热的时候,人如受火炙。

却是此时,肖魁安感觉才舒坦一些。

这鬼热的天气,走上几十步就汗流浃背,更遑论拿盾举刀突破障碍物接战厮杀了。

流民军也扛不住天气炎热,退回去暂时歇手,给堵在土围子里的渡淮军也能歇一口气。

肖魁安累得跟半瘫似的,一屁股坐到土围子的阴影里,有风吹来,毛孔都舒坦。扈从递来装水的皮囊,他接过去,小口的饮着。说渴到极点,但厮杀激战近乎脱力,汗出如浆,最忌讳往腹里大口的灌凉茶。

看到刘庭州走来,肖魁安要站起来行礼。

刘庭州按着他的肩膀,说道:“歇一歇力吧,不知道流匪什么时候又要攻上来……”他也不顾什么仪态,一屁股靠着沁凉的土坯墙坐地上。

旁边一名小校膝跪着地爬过来,小声的问刘庭州:“刘大人,制置使的大队援兵何时才会过来,只有四五百骑兵在外围远远吊着流匪,解不了我们这样的压力啊。制置使该不会摆我们一道?”

“吃兵粮,抓紧你手里的刀,多杀几个贼子才是正经,”肖魁安瞪了小校一眼,训斥道,“这些话是你能说的?是你该问的?”

刘庭州微微一笑,不介意小校如此问他的话,说道:“制置使乃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之人,江东左军北击东虏、南陷闽贼,无往而不利,其派一部骑兵先行,便是要坚定我们固守待援的信念。当然了,我们也要考虑到泗、沂、沭三水间流寇甚众,要给制置使多些时间,大队援军要过几天才能过来,告诉大家,断不可这时候失去信心……”

肖魁安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榆树梢头,透过疏密有致的叶间,烈日透来耀眼的光芒,心间忧虑难消,看了刘庭州一眼,见他脸色又恢复凝重,心想他心里也有一样的担忧吧,刚才对小校说的那番话,怕是他心里也没有一点底吧?

外围已有江东左军的骑兵出现,但人数太少,根本撼动不了外围的流匪大军。虽说这四五百骑兵的出现,让给困在土围子里的四五千人有了希望,又焉知这不是林缚敷衍了事,拿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的?

自从上回有江东左军的信使假扮流匪,突进来通风报信,流匪就小心谨慎多了,封锁更加的严密。

肖魁安他们给困在土围子里多日,就再没有得到过外界什么消息,也根本不知道外面打得怎么样。

在他们看来,江东左军应该从东面的泗水或北面的淮水登岸,拖了这些天,江东左军才有四五百骑兵出现在外围,也难怪他们会疑心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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