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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64)

林庭立接下来又以长辈的姿态关怀了一下林缚对前程的盘算,似乎初次听到林缚因为前夜大闹骡马市给他大哥逐出上林里一样,讶异的说道:“我大哥做事也不公允,换成我是你,也无非如此反应,何罪之有?”亲切的按着林缚的肩膀,“你若是想为林家效力,就要留在东阳谋个出身,我替你做法,不要担家主醒来会怪你没有离开上林里……”

林庭立是从五品的东阳府通判,在东阳府官场的地位只比知府沈戎、同知董勤稍低。虽说林庭立与其兄林庭训算不上和眭,对外却代表林家的利益,有地方强豪林家撑腰的林庭立在东阳府实际上却能跟外来户知府沈戎平分秋色。要是换成这前的林缚,没有什么野心,身上也没有担什么责任,一切听从家族的安排,倒不愁没有一个好出身。

林缚笑着拒绝了林庭立的拉拢,说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家主忠言犹在耳畔,家主许是看我缺些历练,我又岂能不知好歹?待家主病体稍安,我就便离开东阳府,去江宁谋个出身……”

林庭立脸上阴晴不定,瞬时又大笑道:“好,有志气,林家男儿就该走出去谋大前程……”他在外厢房大声说笑,倒是不怕林庭训中了风意识没有丧失,他显然认为林缚要去傍顾悟尘这棵更大的树,也许那些风花雪月的传闻并非家生子赵能信口胡编。

林缚考虑着就算他们联合将林续宗废掉,扶持十岁的林续熙出来当傀儡,对七夫人也无不利,此时态度暧昧一些也无妨,与林庭立站在那里寒暄。

虽说上林渡医馆的陈玉廷郎中不比石梁县里郎中差,林宅还是派人将县里几个有名的郎中都请过来,还派车去维扬府请郎中。下午夕阳停在树梢上时,三个从县里的郎中对林庭训的病情会诊,也摇头另请高明。林缚这才有机会走进里厢房到林庭训病榻前探视。

前夜相见时,林庭训还目光炯然,虽说老态难掩,犹有虎威,这时候见他眼睛虽然睁着,却黯淡无光,不能言不能语,口嘴歪斜着有亮津津的口水从嘴角拖下来。看见林缚走进来,林庭训的眼角流出两行浊泪来滴在枕头上,林缚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许是这些人等不及他死就将他当成死了一样在表演。

日落西山,快马从维扬府请来的名大夫对林庭训做过诊断,断定这世间医师本事再高,对林庭训所得的中风病都会感到束手无策,唯有用针药维持一段时间看天命。

这倒让许多人松了一口气,林缚也松了一口气,唯有林续宗愁眉苦脸。

林庭训虽说还有意识,但是不能言语,除了能眨眼皮子,肢体也无法动弹,康复的希望也渺茫。虽然未必要立时推出新的家主来,林家不能没有主事人。林续宗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强求什么,否则会引来林宗海、林庭立以及六夫人、七夫人以及林缚等人群起而攻之。林庭训毕竟未死,这也符合林庭立、六夫人、林宗海等人的心意,这样大公子林续文毕竟也不会因居丧守制返回上林里,当然也无法将林续熙这个十岁的幼童推出来当傀儡。

林庭立召集族中重要人物全聚赐书园林庭训卧室外的外厢房商议了一夜,大概也是林庭立要给林续宗多拉一名对手,林缚也被邀加入商议——林缚毕竟未被逐出林家又有林家少有功名在身的人物——最终决定林家各种事务的主事人都保持不变。

表面上,七夫人顾盈袖成为最大的受益人,毕竟之前她只是代替林庭训主事田庄、货栈、造纸作坊等业,此时不用再做林庭训的棋子,看上去大权。实际上,田庄、货栈、造纸作坊都各自有主事人,而且主要都是林氏族人担任,顾盈袖到底能主多大的事是个很大的疑问,总之能初步摆脱林庭训的阴影就是一件幸事。

顾盈袖将吴齐将七个外乡贩马客挽留下来做庄客,林庭立等人都没有反对。在他们看来,顾盈袖毕竟是嫁入林家为妾的女流之辈,就算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只不过自保而已。再说那六十匹高大良骏也是乡营所需,但是林缚并不想在林家局势明朗之前就让乡营拥有一支不容小窥的骑兵力量,只同意售给乡营二十匹马,其他战马名义上还是归七夫人个人名下。只要能招揽到人,有吴齐等人在,就能给七夫人训练出一支堪用的精骑出来。

天下之下,产马地颇多,但是良种战马源地却主要集中在河西、燕北、东胡等边陲地,帝国近百年来对这些地区的控制已经聊胜于无,东胡人现在甚至威胁关内的安危。无法从河西、燕北、东胡等获得优质战马,中原只有西陵等地还有优质马源输供,但是都给镇军垄断,数量又极为有限。

一般说来,一头耕牛在东阳府的售价能有四五千钱,一匹拉货的马却要翻倍要九十千钱,骑乘马更贵,堪为战马的良驹在东阳府卖出一百两银子的高价并不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一艘在石梁河运走的双桅大船了。

东阳府兵马司也有骑营,虽然有五百人足额编制,马却只有两百匹,真正能赶得上吴齐带来这批战马平均水准的,大概也只有骑营少数军官的骑乘马。林续宗私下养了六十七名寇兵,都有马,但大多数是种头矮小的川马,耐力有些,战场用来对阵冲锋却不行,不然前日也不至于在上林渡的骡马市就公然要强买这批马,结果诱发这一系列的事情。

林续宗表面没有什么损失,实际上他的损失最大。他私养的寇兵已经撤出东阳府,回归之日遥遥无期,他之前主事乡营及诸多杂务,现在乡营指挥林宗海跟他不是一路人,乡营事务他自然就插不上手,至于其他杂务,也要有杂务推到他头上才有他的事情做。

卷三 江宁风月 第1章 江宁途中(一)

夜里下过一阵雨,清晨时天气大寒,石梁河的黄泥土给冻实,冻得发白,跟微澜不兴的石梁河一样冷寂,几只黑鸦栖枝在稀疏萧索的枝头,呱呱而叫,偶尔一两片黄叶飘过。

马铃声叮当而来,路人回头望去,先看见石梁河里驶来一艘官船头,船头竖着两块描金乌头漆牌,各书描金大字“江东按察副使”、“左都佥御史顾”,每块牌子都是三字一列,有识字的人不解的问:“左都佥是什么官,御史顾又是什么官?”

河堤垂柳叶贩垂枝疏落,官船拖出长长的白色水痕,左侧河堤上的黄泥土路上有一队骑兵逶迤而来,那叮当而响的清脆马铃声便是从他们中间传来。那些人挎刀披甲的骑兵中间还有一个将青衫长摆系在腰间的青年儒生执辔而行,与旁边那个穿着鱼鳞甲、皂衣兵服、戴着铁兜鍪的军官谈笑风生。

那骑马的青衫青年正是林缚,旁边的军官是东阳府兵马司派来护送按察副使顾悟尘去江宁赴任的云骑副尉柳西林,顾悟尘一家老少及仆佣、扈从都乘船而行,周普与赵虎、陈恩泽三人都骑马缀在骑兵的队伍后面。

他们昨日才离开石梁县,虽然说离江宁才两百里水路,但是石梁河冬天水流平稳,风力又小,船行甚慢。骑兵只能牵就官船的蜗牛速度,在河堤上缓慢而行,心里盘算着前头有什么打尖落脚的地方。

看上去顾悟尘也不焦急到江宁赴任,石梁县行刺之事,林缚也未见顾悟尘他们再提起来,好像在他看来无关紧要。林缚也不会多嘴多舌,知道自己区区一个举人,在正四品按察副使面前,地位实在是太低,顾悟尘即使心里对此事另有盘算,也不会跟他商量。

※※※

大冷天里,骑兵背风而行,耳朵还是给从身后吹过来的寒风刮得丝丝的痛。午后冻土开融,河堤上没怎么有人走过的黄泥土路看上去平整,泛着水泽,跟抹了一层油似的,马蹄踏上去一踏一个深泥窝,拨出来还“噗”的发出声音。马蹄还时不时的打滑,林缚骑在马背上,要时刻提防着给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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