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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603)

“你以为能轮到我去讨逆崇州?怕是张协还担心我会清君侧呢,”李卓苦涩一笑,摇头说道,“张协自以为将所有人都看透了,但是有些人是他看不透的,林缚或许会变,但不会在汤浩信尸骨未寒时。林缚与张协必有一人会退让,至于日后……日后的事情我也顾不上去考虑了,先顾好眼前再说吧。”

※※※

整个津海似乎都陷入难以言喻的沉寂之中,孙丰毅、周广南等人既有担忧也有兴奋。

他们都选择跟林缚走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一旦谈崩,他们就要携家带口逃亡崇州后,也可能在崇州还站不稳脚,但是千古以来,有几个商人敢理直气壮的敢跟朝廷提条件?

商人重利,视银货两讫是天经地义之事,然而跟朝廷做交易,为结款一事拖得倾家荡产者比比皆是,最好的结局也要给卡口的官吏盘剥得血肉淋漓,今天唯集云社为马首是瞻,抱成一团要挟朝廷结算粮款拿盐税抵押,是千古未有之事,使得孙丰毅、周广南等人在忧惧之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为争这口气,哪怕是携家带口逃亡崇州也值得!周广南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也知道顾林一系的势力一旦给驱逐出津海,周家根本没有能力去保住眼前的家业。

孙丰毅与周广南登上岛,只有孙尚望在岛上,说道:“大人与夫人去离岛看海鸟了,说是黄昏时的鸟群最壮美,怕是要等天黑才会回来,要么我们赶去离岛?”

“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孙丰毅说道,“那在这里等一等吧。”

“大人倒是胸有成竹啊,”周广南感慨的说道,“仓场那边三天未见动静,我们的心都悬在嗓子眼呢,大人可有后策?”

“后策?”孙尚望眼睛望向远海,日头西跌,湛蓝的海洋里金波粼粼,过了片刻才说道,“大人倒没有说有什么后策,但是张协敢拖到清君侧那一步吗?没有动静才是最大的动静,京营没有动静,难道他们指望津海仓营能将我们一口吞下去不成?我们依计行事便是,明日午时不见回应,五百石以上的粮船都离开港岸。今天夜里,大家都可以暗中加强戒备了……”

日头坠入王登台山之后,林缚才与顾君薰坐船回津卫岛,看到孙丰毅、周广南在此等候多时,歉意的说道:“让你们久等了,真是失礼……”

“大人会安心去离岛观鸟,我们在这里等得也安心。”孙丰毅说道。

“张晏是阴忍之人,”林缚说道,“他定能忍下以盐税折抵粮款之事。张晏、张协这关过了,怎么糊弄皇上,是他们的事情。一旦他们试图说服皇上同意以盐银抵粮款,那就是他们没有退路可走!我找你们过来,是谈明日之后的事情……”

“李兵部能在北面坐镇,燕南也许能避免去年的大祸,但是就朝政的情况来看,张协之流容不下李兵部坐镇蓟州,倒有半数人都开口表态愿意迁去崇州,没有表态的人,多数也是担忧明天……孙家与周家是铁心跟大人去崇州,除了必要的人手,能走的人,这趟都走。也依大人的吩咐,我们这几天都暗中找人处置田产,消息也应该传到黄锦年他们的耳朵里去了。”

“嗯,这些事急不得,急着也是给张协他们些压力……”林缚说道。

东虏破边入寇,河间府大量丁口给杀害、给掳夺或死于逃难异乡,整个河间府差不多损失了三十多万的丁口,灭族灭家者不计其数,也留下大量的无主之地。

这些无主之地按律要收为公田,但其与有主之地交错纵横,在整个河间府基本官僚体系给摧毁一空之后,战时临时筹立的官府是没有能力将这些无主之地收为公田,绝大多数的无主之地自然都给那些残存下来的地方大户占去。

林缚一向都是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的心态,从燕南战事结束之后就大力支持孙、周等亲林系的地方宗族去抢占无主之地,当时整个燕南的驻军就只有江东左军与晋中军残部,孙、周等族也因为坚持留守抵抗,而在地方声望急涨,在战后就形成河间府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风潮。

仅周氏一族在涡水河两岸就占有十二万亩良田,其中分了四万亩地给林缚安置捉捋民夫——在前年之前,孙、周在河间府都算不上大族,燕南战事之后,孙、周都成了地广连陌、田覆县府的大豪族。

只是孙、周等族崛起太速,根基太浅,孙丰毅、周广南等人心里都非常的清楚,一旦失去林缚的支持,或者说林缚一旦失势,孙、周等族就成为张协这些虎狼的盘中大餐。

林缚未来津海时,孙丰毅、周广南等人惶惶不安,林缚一来津海,便是立时举旗造反,他们也是铁心跟着走——他们的选择很少,难道将一半田产割给张协、黄锦年,他们会放过另一半田产不夺?

林缚来津海,除了提高脚费试探朝廷,说服孙、周等族处置田业迁往崇州则是另一个主要目的。

崇州一切都好,但是立基太晚、太急,根基实在谈不上深厚,缺银子缺得厉害。林缚此时勉强维持当前军备都很艰难,没有余力去发展其他。

一旦孙、周等族陆续处置在河间府的田业迁往崇州,也势必会有大量的资本流往崇州。

当世人看不到资本的力量,林缚却不会看不到。

卷七 山河碎 第19章 盐银保粮

二月初二,张希泯再次来到津海,这次却是携上谕而来。

上谕特准次相张协、盐铁使张晏、户部左侍郎黄锦年、鲁国公梁习等人联名上奏,在内河漕道疏通之前,暂时以两淮盐税所得之银来确保从淮口、江口经山东通往津海的粮道疏畅,运粮脚费由津海都漕运司、山东总督府、户部、盐铁司诸衙门汇合核计成本后奏请准以随时价浮动——时人称为“盐银保粮”之奏。

至此,林缚假托守孝而潜来津海的目的便算完成了一半。

风寒海清,波涛前仆后继的扑向涯石,碎浪如雪,高宗庭与林缚并肩往码头这边走来,孙尚望随行陪同,觉得这边水汽足,要比岛上湿寒一些。

“你打算何时返回崇州去?”高宗庭在岸头上站住,问道。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林缚说道,抬头看了看天,“自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与高兄相聚……”

“世事无常,谁晓得呢,”高宗庭微微一叹,又说道,“盐银保粮事成,细想想,实对社稷有大利——以后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林缚笑了笑,问道,“要是全为私念,高兄日后便不见我?”

高宗庭没有回答林缚这个玩笑性质的问话,他指着扑击岸石的海浪,说道:“海浪若有心知,知道扑到岸石上会粉身碎骨,会不会就此退缩?”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林缚见高宗庭侧目望来,知道自己几乎就不与同僚诗文相和,突然吟一句诗也难怪高宗庭会觉得突兀,笑道,“我喜浏览杂书,也记不得这句诗是谁人所写,以石灰为喻,立意奇佳,便一直记着,听高兄突然生出这样的感慨,便觉得这句诗还算衬景。”

高宗庭也无暇去体会林缚是拿这句诗来自喻,还是单纯心生感慨以诗句相和,作揖与林缚相别,坐船离开津卫岛。

有盐银作保,打消粮商、海商的顾虑,确保东南各郡米粮源源不断的从淮口、江口运往津海,使京畿及北军不受缺粮之扰——在当前局势下,“盐银保粮”可以说是良策善政。

若非如此,张协、黄锦年、梁习、张晏等人也无法说服皇上同意“盐银保粮”之事,言官也少有反弹,但在张协等人看来,林缚纯粹是趁机发难、勒索朝廷——至少聚集在林缚周围、以集云社为首的海商势力这次都如愿得偿的大幅提高船运脚费,还能得拿两淮盐税作抵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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