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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602)

旁人可以拒绝不见,高宗庭却不能拒之门外。

“高先生不是讲究的人,午宴就随便准备些,”林缚吩咐孙尚望道,“派我们的船去接,看张希泯有没有胆子过来……要是这点胆子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黄锦年、林续文都没有露面,高宗庭与张希泯乘船破浪而来。

上岛后,高守庭心里暗想:津卫岛是林缚封爵所授的永业田,算是林缚名下的私产,庄园怎么造,朝廷无法干扰,只是将岛上的坞港、塞堡造成也未免太固若金汤了些,心想林缚这大半年来从津海粮道得来的银子怕是有近半都投在这座周不过一千四百步的小岛上了吧?

此行事涉机密,想来圣上也不愿意听到他们与林缚暗中交易的消息,张希泯来津海也是要掩人耳目,除了黄锦年、张文灯等二三人外,也无人知道他与高宗庭来津海。

张希泯过去半年来两回津海,认得孙尚望,看到孙尚望身边站着那个穿青衫的青年与高宗庭相视而笑,便知道他便是林缚了,心想父亲果然没有看错,李卓与汤、顾早就眉来眼去了,没想到顾悟尘在江宁与李卓对着干,还真瞒过很多人,让李卓北上出镇蓟北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不能亲自过去接高先生到岛上来,林缚失礼了,”林缚作揖道,朝张希泯看了一眼,对逼死汤浩信的张家父子,他没有什么礼数,见他与张希同相貌相肖,只是扬眉一挑,说道,“岛上只有薄宴,小相爷自不看在眼里,可在岛上看一看这风景,我与高先生用过饭后,再谈事情。”

张希泯忍着咕咕叫的空腹,傲然说道:“请便。”当真留在码头上抖抖缩缩的看起风景来,暗地道把林家的祖宗问候了一遍。

高宗庭微微一笑,也不管张希泯在那里喝西北风,与林缚径直进塞堡。

拿河间府有名的驴肉做菜,整了六个盘子一碗汤,温了一壶酒,林缚与高宗庭坐下边喝边谈,孙尚望作陪。

“北面的情况怎么样?”林缚问道。

“每天都有折子递上去奏请圣上敦促督帅出兵,”高宗庭摇头叹道,“圣上也不批复,隔一段时间便将这些折子都送到蓟州大营来,督师身上压力大啊,看这情形,圣上的耐心也剩不下太多啊。”

“陈塘驿一战,东虏人就抽出十五万兵力,朝廷里的言官以为五年时间过去了,东虏人还只能抽出十五万兵,而且都聚集在西线合围大同,”林缚微微轻叹,“五年时间过去,形势大不同了,以前东胡人根本就没有能力在西线组织大战,如今能合围大同,怕燕北五胡七八万丁都附了东虏……”

“靖北侯案,失辽东地;陈塘驿之败,失辽西地,辽东、辽西近百万丁口未能迁回关内,去年又给掳走三四十万人的丁口,”高宗庭说道,“言官们以为只要督师领兵北出辽西,这些当初给丢下来的弃民就会夹道欢迎、里应外合。督师争辩说两辽之民心未必可用,却给诬蔑居心叵测,有些人说得更难听……”

“上一回的破边之寇,就杂有许多辽民,洗劫大获而归,今年也有相当多的辽民为贪财或求战功赎身而加入虏兵围大同,更不用说那些叛将降卒了——朝廷有些官员总是眼睁睁的看不见这些事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了,要是能看清了,局势也至于这样!”林缚压着声音说道。

“你总不可能单为船运脚费的事情来津海……”高宗庭问道,“督帅信你不会去做害民之贼,所以才让我过来。”

“津海粮道让张协、梁家插手,注定会一塌糊涂,你不要不信,过两三月再看便知。关键时刻,我必须要保证北军不因粮而乱。元家谁当皇帝,拥不拥宁王,我不管,但是不能让东虏人进关来骑在汉人的头上,”林缚说道,“我要建一支从崇州绕过山东直达津海的远海船队,手里就缺银子。张协、黄锦年将大量米粮拨入粮商私仓以贪巨利,总不能让他们一点血都不吐出来。”

“张协写给督帅的私函里给出底价是二分银,我看你敲他三分银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高宗庭说道。

卷七 山河碎 第18章 清君侧之忧

船舷接岸,张希泯就迫不入待的跳下船去,匆忙坐进早在码头等候的马车。黄锦年、张文灯都换了一身青衫便服,坐在马车里,待张希泯坐下,迫不及待的问道:“谈得如何?”

“这猪倌儿,欺人太甚!”张希泯忿恨的说道,“高宗庭与他沆瀣一气,鼠类相投!”

黄锦年、张文灯见张希泯如此的气愤,恨不得将林缚撕碎了吞下去,心里皆一黯,暗道苦矣,谈崩了?

张文灯脸色发白,干裂的嘴皮子抽搐了一下;黄锦年还算镇定,压着声音问张希泯:“猪倌儿一步不让?”

“让倒是让了,抵岸粮价同意每石粳米以银一两八钱结算,但粮款结算需拿两淮盐税抵押。盐税抵款一事,猪倌儿一口咬定,绝无退步可能……”张希泯长吸了一口气,将林缚提出的条件说出来,也是气苦的看向黄锦年、张文灯,“皇上眼睛都亲自盯着两淮盐税,谁敢轻动?偏偏这猪倌儿不知好歹,竟然敢动盐银的心思!他哪有半分谈的诚意?”

除了皇庄粒子银外,长芦及两淮盐利是内府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一块的银钱,户部根本就管不到,张协也无权过问——黄锦年与张文灯都没有想到林缚要将粮款与两淮盐银扯上关系。

张文灯下意识的想到林缚根本就是想将事情捅破、捅开。

黄锦年蹙着眉头思虑,过了片晌,说道:“抑或林缚想从崇州直接发粮,才想就近拿盐银折算粮款,也可能是借机想将张晏一军。汤浩信在山东绝食而亡,张晏也脱不开干系,这事他不能不出力……我看立即派人去维扬见张晏,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看来也只有如此,”张希泯吞气说道,“先派人去京中走一趟,再看有没有必要派人去见张晏……”他也不敢想象事情谈崩、林缚立即捏死粮道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即使圣上决意讨逆崇州,但惹得京畿粮荒大乱,张家仍有给推出来当替罪羊、平息众怒的可能;也不排除林缚有联络李卓“清君侧”的可能,张希泯突然想到:父亲让李卓参与进这件事来,未必是好事啊。

张文灯暗感背脊发寒,想张协乃当朝权相,翻手覆掌之间能决定一郡大吏的命运,却给小小的靖海都监使掐着脖子不敢挣扎,想天下枭雄者,奢文庄算一人,曹义渠算一人,林缚位虽卑,其雄志真不容人小窥啊。

※※※

高宗庭没有在津海停留。

蓟州的军务繁忙,李卓的身体又不大好,他不放心这些军务都压在李卓一人的身上,晋北那边的情势也是一日多变,令人不敢分神,他知道津海这边一时半会也谈不拢,赶在黄昏坐马车往蓟州赶,回到蓟州大营已经是深夜。

李卓还未休息,等着高宗庭回来。

“津海谈得怎样?”

“还绷着呢,林缚这一回要把张晏再扯进来,”高宗庭摸着水壶还暖和,给自己倒了一碗热水喝起,说道,“林缚意在拿盐银折算粮款……”

“动盐银的主意?”李卓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张协、张晏要答应他这条件,怕是要好好想个主意去糊弄皇上。”

“张协也是挑软的欺负,这次踢到铁板上了,”高宗庭说道,“林缚打算组织船队直接从崇州运粮北上,粮款还是就近拿盐银结算便利,省得绕几道圈子与户部打交道……”

“林缚对局势很不看好啊!”李卓长长一叹,说道,“若仅仅是为结算便利,将盐铁使扯进来,很可能使局面不受控制,林缚不会冒这个险,他是从根本上不再信任户部的支付能力!”

听李卓如此说,高宗庭也陷入思虑,他之前倒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如此一想,倒是意味悠长,忍不住问李卓:“此次若谈不拢,李帅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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