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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582)

“……永佃一事,大家都心有顾虑,我也能理解。毕竟是大家手里的田,怎么可以佃户说种什么就种什么,偏偏田的主人却做不了主,甚至还不能从佃户手里把田收回来了?这太不合常理了,”林缚说道,“我是这么考虑了,说出来,大家觉得道理不对请指正啊。在佃农看来,要是这田随时会给田主收走,对他来说,种一季粮食过一季的日子,绝不可能为以后打算。地力用尽了,也少有人愿意费心思积肥养田,这田是越种越瘦,各位能收到田租是越来越少。若是田地不让田主随便收回去,种什么也由佃农自主,那自然就愿意费心思积肥,希望地里所产越丰越好,大家能收到的租子自然也是节节攀升,佃农也有好收成——关于永佃这件事,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大家是更关心每年能收到多少租子啊,还是更关心田里到底每年种什么东西、由谁去种、怎么去种?”

“说到减租,大家心里也许又会犯嘀咕,”林缚说道,“现在北面民乱闹得厉害,到处都是流寇,主要还是太苦了,脚泥子也要吃饭啊。减租是会让大家会受一些损失,但能从根本上保证崇州不受乱,也能拒乱于境外。今天大家少吃几顿鸡鸭,总好过闹乱子强。江东左军的士卒为什么能打、敢打?他们其实跟普通人没有区别,主要是因为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打退敌人,即使他们战死了,但是他们的家人还能过上好日子。要是他们退后了,让敌人打进来,不仅他们未必能保住性命,还会牵累他们家人受敌人的欺负……”

“当然了,我今天跟大家说这些,也是唠家常。大家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可以尝试着去做一下,要是有顾虑,看别人先做也行,”林缚说道,“要真是好事情,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到时候大家再学也不迟……”

“恩泽、乔中、乔冠呢,他们是立志弃文从军了,我就带他们在身边,”林缚说道,“其他各人,都先回家去跟家里人团聚,日后谋什么出路,都要听从家里的安排:继续苦读博个功名是好事,继承祖业为地方谋福利也是好事,或者弃笔从戎、卫家守土,也是男儿志气,都是好事……这些我统统不问,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你们都是从我林缚门走出去的,那就都是我的学生,日后要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也一定要来找我……”

宋佳却也没有想到林缚也是个话唠,能碎碎不停的说一个上午,几乎将他来崇州所做的诸多事,都深入浅出、方方面面的跟绝大多数都是崇州大户的被劫童子家人说了透彻。

宋佳听了感慨万分,心想那些居庙堂之上、自视才高八斗的大臣名将们,治国、治军之才能及得上林缚几分,又有谁能如此细致入微的向这些乡里大户们解说得如此清楚?

宋佳当然也知道林缚如此费尽心机,除了化解之前诸事所积下的沉怨外,也是要借助堂下诸多人将他的政举向崇州县全境推广,言语间还在诱使崇州大户并资购船打通从崇州通往津海的海上补给商路。

济南民乱,即使顺利镇压,想在明年恢复内河漕运也不可能了,津海粮道越发的重要。

此时的津海粮道始发于淮口,江东左军在崇州还不能直接从中受利。

随着叛乱地区的扩大,淮河多半要受影响。此外地理条件来说,漕粮更适合直接从江口出海。除了抵御奢家之外,崇州在津海粮道上的重要性也会凸显出来,这也是林缚死守嵊泗防线最主要的意义。

这时也越发能看到林缚当初筹划并与汤顾一起掌握津海粮道的妙处来,大越朝几乎半条命维系在津海粮道上,那些对“猪倌儿”嗤之以鼻的清流士子,相比较他真是云壤之别。

这会儿有人从外面传信函进来,林缚在议事堂直接拆开来,也不瞒堂下诸人,说道:“哦,总督府及江东兵部的文,要我立即去江宁议事去。南边、北边的局势都急啊,既然收到文,我也不能耽搁,午宴的事情,我就叫致庸、陈雷、书义、书堂他们代陪了……”

形势如此,宋佳心想岳冷秋再怎么看林缚不顺眼,也不得不重用林缚了,听着脚步声,见林缚从前面转过来,起身要给他行礼。

林缚挥了挥手,说道:“我即刻动身去江宁,骑马过去。你若是不介意故地重游,可以带奢姑娘随君薰她们坐船去江宁……让奢姑娘出去散散心也好,对身体有好处。”

骑马很辛苦,但比乘船逆江流而上快一些。

崇州局势已定,但是浙东以及北边的局势都十分的危急,在信路阻绝,江宁作为南都,六部建制又全,自然要发挥应有的作用出来,江东左军的战功,甚至都可以由江宁兵部核计。林缚也是想早早赶去江宁,有什么好处,赶在前头总比落在后面要好。

卷七 山河碎 第1章 江宁风月冷无边

寒风萧瑟,冷冽如刀,摧折陌上枯草,黄叶和尘飞旋,阴云又密又低,似有雪意,马蹄声混着铃镝击响,偶尔有行人经过,看到玄衣玄甲的马队过来,也赶紧避到路旁,避免触了霉头,又觉得马队前头那个穿青甲的将领好是威风。

看到曲阳镇西街的坊楼,离东华门就不足二十里了,南边是龙江湖,当世规模最大的龙江船场便设在那里。

林缚勒住马缰,看了看身后的马队,跟赵虎说道:“歇一歇脚,不能让马累疲了……”翻身下马来,将马交给身后的护卫照料,他往曲阳镇里走去,赵虎忙带了几个人跟上去。

曲家给端了窝,占据地利的河口镇崛起,曲阳镇就逐渐没落了。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江宁二十四镇之一的曲阳镇,也不可能在一两年间就失了元气。即使外地来的商户少了,但是此时的曲阳镇还颇为繁华,向晚时分,街楼挑出蒙红描绿的灯笼来,发出昏朦幽昧的光芒。

林缚在离开崇州前,收到李卓从蓟镇捎来的信函。

李卓在信里没有多说蓟燕边事,只说他手里还有些许兵马可用,言外之意是说晋北还有陈芝虎镇守,要林缚无需念挂北边战事。李卓在信中分析豫东民乱时,认为西进川东、秦陕的流寇很可能会在近期内转战豫西,与豫东北、鲁西北的叛军合股,将成大害,将比奢家据闽北、扰乱浙东之祸还要猛烈——李卓在信中没有将意思说透,但林缚猜到李卓信中的意思是要他带兵去中州参与剿匪事。

当前的迹象,东虏在大同北面集结有大兵,战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大同诸路兵马有六万余众,虽然堪用的不多,但陈芝虎有两万精锐在手,守住大同的问题不大。只要大同这一路不出大问题,东虏未必敢绕过大同直入晋中洗掠。

七大寇转战豫西,与济南叛军葛平合股,算上陈韩三势力,就成九大寇了,确实是个大害。

林缚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他在崇州时没有给李卓回信,他也不知道怎么在信中跟李卓解释自己的想法。

回信分析一下浙东局势,假装理会不了李卓在信中暗示的意思?林缚心里暗道,也许只能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来劝服自己的。

东街有几人骑马过来,是张玉伯、柳西林与几名骑兵过来,林缚站在街心等他过来,笑问道:“该不会将我逮了个正着吧?”

“算着时间,也猜你们应该走曲阳镇,便过来看看,”张玉伯下马来,笑道,“要是等不着,曲阳镇也有好酒好菜,总不会白走一趟。”

故人相见,将心间阴霾荡去稍许,也不焦急骑马进城,林缚与张玉伯、柳西林便在街边选了一家茶肆略谈时局。待马匹歇回力,再进城直接到顾府去。

※※※

林缚骑马走得快,要先赶到江宁议事,女眷坐船逆流,看这风势也不利,还要拖两三天才能到——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首次回门省亲的新姑爷,顾府为他的到来自然也是提前就张灯结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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