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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500)

林缚点点头,要是永昌侯府及藩家知道小蛮的身份,去年自己绑捆了藩知美,未必能那么轻易的将小蛮换过来。

“这些年,靖北侯府的那批女童也陆续给赎了出来,嫁给普通人为妻为妾,老国公一直在背后帮忙出钱出力,永昌侯府与藩家偏偏假装一切都不知情,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苏湄说道。

“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们想得到什么,无法从那些女童身上实现。另外,要挟老国公爷并不能直接获得什么超乎他们想象的利益,我倒担心他们另有企图,”林缚沉吟说道,岔开话题,又问苏湄,“傅伯怎么知道你与小蛮还活着的?”

“傅伯与秦叔叔他们离开军中,本是打算到京中劫狱救我爹娘的。傅伯辗转到狱中与我爹娘见过一回,从娘口里才知道我与小蛮托庇于国公爷饶幸还苟活着。京中大狱守备森严,当时都是晋王的亲信看守,没有成功劫狱的可能,给我爹娘劝消劫狱的念头后,傅伯就到江宁来隐姓埋名照顾我姊妹俩……”苏湄说道,“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会将沐公国府上下几百口人以及庇护我姊妹俩的忠良官员卷入谋逆案中,所以傅伯这些年也是忍受给秦叔叔他们怨恨的不白之冤,始终没有将详情说给秦叔叔他们知道……”

“秦承祖、曹子昂鬼精一样的人物,在清江浦见过你的面后,便心知肚明了,”林缚笑了笑,说道,“只是我这人愣头青,当时还是外人,他们不愿在我面前露行迹罢了……这些年你也真是够辛苦的。”

“怨不怨我将这桩事瞒你这么久?”苏湄问道。

“唉,”林缚幽幽一叹,消息一旦走漏出去,当年保全苏湄、小蛮姊妹的诸官员及沐国公都要经历新一轮的残酷清洗,换作是他,也是少一人知道为妙,只说道,“我也不是没有开口问吗?再说我这人也不是太笨,有些细节虽然推测不到,大致情由还能够想象。你苏家所蒙受的不白之冤,除了改朝换代,怕是难有洗清的机会,你心里甘不甘?”

“什么甘不甘心的,”苏湄说道,“除了将那些女童都救出苦海外,我还担心元归政将更多无辜的人拖进来……这些年,我也就见过元归政三四面,实在看不透他心里在想,国公爷对他也是颇为忌惮。”

当年到江宁来督办靖北侯谋逆案的右副都御史周平之身故时一贫如洗,其子补恩荫干过两任县令,因不慎言,给参劾丢了官,返回祖籍之后就默默无闻。

沐国公虽然是功勋后人,除了富贵之外,实际上对朝政没有什么影响力,除了有在食邑任命收税官吏的权力,也没有其他什么实权。

“元归政这人怕是不简单,”林缚说道,“至少对富贵之极的永昌侯来说,能从老国公爷那里讹诈来的好处,都没有什么诱惑力,冒的风险却又是极大。要说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就是秋野监谋逆案的真相是能直接干预帝权废立、直接动摇晋王一系继承皇位正统性的杀手锏。内侍省左常侍郝宗成原是晋王府的内侍,服侍过德隆、崇观二帝;在德隆帝时,就成为内侍省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参与过秋野监案的审理。此外,当朝梁太后也是经历秋野监案的人,永昌侯府与梁太后以及灌云梁家关系密切——这背后有没有外人看不透的天大秘密,这时候还真不好说……”

“唉……”苏湄脸颊上的泪水已干,对这种种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以及自己此时依然只能是棋盘上的棋子的命运,也只能幽幽而叹。

“你跟我去崇州吧。”林缚抬头问道。

“藩家怎么可能放人?”苏湄痛苦的摇了摇头,她心里早就烦倦了这江宁烟柳繁华之所。

“还有几名女童未赎身?”林缚问道。

“还有三人,年岁都还小。”苏湄说道。

“我明日派人到永昌侯府投拜贴去,”林缚说道,“我总要试一试……德隆帝继任后,梁太后娘家梁家一时风光无两。不单打破外戚不得干政的旧制,梁家在军中的势力也是大增。从靖北边军崩溃起,到陈塘驿一役之前,梁家差不多控制了燕北四镇的边军。陈塘驿惨败后,梁太后娘家灌云梁家在军中的势力遭授前所未有的重挫,所料不差,皇上也有趁势进一步削弱梁家的意图……我就要看看永昌侯府是不是真的也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安分。”

“卷入这种事中,会不会太凶险了?”苏湄担心的问道。

“还是老国公看得透彻,多事离乱之秋,偏有三五小儿痴心妄想……”林缚轻叹道,“我偏天生是惹祸的胚子,多大的祸事我不敢往身上拉,何况这是为了你能脱离苦海。”

“真能去崇州,我也是凭这副嗓子吃饭,”苏湄粉脸微微一红,看着洒在石桌上的月光,说道,“我可不想再寄人篱下了。这些年能看到小蛮有个好归宿,我也心满意足了。”

卷六 涛海怒 第60章 宫廷阴影

永昌侯府占了泔水巷大半边巷子,是江宁数一数二的繁华人家。巷子尾是侯府的后花园,开了一道小门,藩鼎从马车爬下来,扈从拿灯笼照亮他脚下的铺石巷道,走到后园小门前“嘭嘭嘭”的轻敲了几记。

“谁啊?”门里一个嗓子略有些沉哑的声音问起。

“我,”藩鼎轻声问道,“侯爷在园子里不?”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给打开,一个满面虬须的汉子从里面探出头来:“藩爷过来,侯爷正在园子里的纳凉呢,不知道你夜里赶着过来……”将藩鼎扈从手里的灯笼接过来,将门从里面闩上,领着藩鼎往园子里走。

月色轻浅,枝影横斜,园子西角里有一座雕木凉亭立于水畔,元归政站在亭中,望着藩鼎走来的方向,一名上着娥黄色半长上衣、下着月华裙的美妇依立在他身侧。美妇看着藩鼎过来,敛身带着随侍的丫鬟婆子离开,将凉亭让出来给他们男人商议事情。

“大半夜匆匆赶来城里,有什么急事?”元归政坐在石凳上,冷静的看着藩鼎的眼睛。

“国公府的那位,今日与林缚见上面了,”藩鼎恭敬的站在一旁,将夜里世子在小藩楼宴请林缚、沐国公曾铭新不邀而至的事情说给元归政听,“饮宴过后,国公府那位径直拉林缚去苏湄宅子里饮茶,坐了半个时辰才先出来。我赶着进城来,也无暇盯着河口那边,怕是林缚还没有离开苏湄的宅子……”

“鱼饵就那么一个,谁爱咬,给谁咬去?”元归政从桌上抓起一粒糖炒栗子,剥开壳塞嘴里嚼起来。

“国公府那位指不定今夜就会将十二年前的那桩旧案揭开来旧事重提,不然不大可能赶在林缚这一趟回江宁匆忙见面……”藩鼎分析道。

“你是关心则乱,”元归政神色从容的说道,“要想将十三年前的旧案揭开来旧事重提,苏湄何时不可以做?曾老头今日做又有何不可?林缚便是知道了十三年前的那桩旧案,又能如何?你说普天之下,除了太后,还有谁能为苏家洗清冤狱?不过话也要说回来,你、我之前的确还小看了这个猪倌儿啊,谁能想到他为了赚养兵的银子,敢跟郝宗成那个死阉臣私下里交易军功。冲着他这股子劲,说不定值得将筹码押他身上呢。”

“就怕他未必好打交道啊,”藩鼎微蹙着眉头说道,“江东左军在北南打出名声来之前,谁能想到他早就跟李卓暗通款曲?”

“不容易打交道的人,才值得打交道,”元归政眉鞘高高耸起来,视线投在给月色照得幽昧的花溪里,“你倒是说说,猪倌儿与楚蛮子之间,谁更值得打交道?”

藩鼎知道侯爷嘴里的“楚蛮子”是指岳冷秋,岳冷秋的官话带着浓重的乡音,私下里大家都唤他“楚蛮子”,岳冷秋以楚党自居,便是听到别人喊他的绰号,也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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