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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434)

从山东半岛南岸即墨县所在的胶州湾到北岸的莱州湾,走陆路最狭窄的地方也才两百多里,何况两地之间还有一条贯穿山东半岛的胶莱河相沟通。只要即墨能集结到足够多的粮食,再将粮食输送到北边的莱州湾地区也就方便多了。

“难不成所有河帮都抵制漕船出海?”林缚疑惑的问道,“户部派员到宿豫督粮是三月初的事,怎么可能拖到今日都没有进一步消息传回来?”

内河漕船在海上航行,即使贴着海岸线航行,风险还是很大。户部的决定会给河帮抵制也是当然的,但是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有,矛盾就激化到叛乱的程度。

“天下有难,匹夫有责,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都非畏难退缩之徒。即使贸然出海会有一定的风险,我爹爹与诸河帮带头的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出海,当中虽然沉了好些船,但最终还是将近六十万石漕粮顺利的运抵即墨,”孙文婉捂着胸口,想嗽又不牵动到伤口,只是拼命的忍住,将西河惊变的来龙去脉说给林缚听,“大家到即墨后,督粮钦差与山东郡司派来的督粮官员会合后,就又改动了命令,要西河会及其他河帮直接将漕船驶入胶莱河,将漕粮运到山东北岸登莱等地……”

“啊,”林梦得在边上一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说道,“我大前年去过山东押货,知道胶莱河的情况,比涡水河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河道淤浅,上游来水不足,西河会的漕船多为二百石、四百石载量,走胶莱河十有八九会给堵住。”

“林管事说的极是。我们三月十一日抵达即墨,十二日山东郡司的命令就下来了。西河会与诸河帮都不识胶莱河水情,我爹爹与诸河帮商议着派人派船先试水深水情更稳妥,才不会误了运粮大事。诸河帮还特意派爹爹跟山东郡司及户部的督粮官员说这个。督粮官员却以为是我爹爹带头刁难官员,在即墨就将我爹爹训斥了一通。要不是有人求情,我爹爹在即墨就要给揖捕入狱。督粮官员催促得急,责怪我们故意拖延,我们被迫无奈,只能与其他河帮先将二百石载量以下的漕船集中起来先行,贸然进入胶莱河道。刚进山东半岛腹地、昌邑县境内,漕船的船底就死死的抵到河床软泥上,进退不得,也使得后面所有的船只都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山东郡司及户部督粮的官员却以为是我们故意刁难,不问清红皂白,就将堵在最前头漕船上的七十余名船工都抓起来绑到岸上砍头示众……这些人死得太惨,诸河帮一时大哗,数千人将督粮官卒围住要为屈死的会众讨个说法。当时场面非常的混乱,很难控制,众情激愤,先将十多名督粮官员都丢到河里去,也动手打伤几十名运卒。我爹爹极力劝解两边,要大家都看在燕京粮荒大局上暂息纷争,劝说诸河帮子弟散开,把督粮官员与运卒都放走,等着朝廷另派官员过来协调处理诸多事情。哪里想到山东郡司当夜就从各地调来一万多驻军,将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团团的包围起来,要当成叛军剿灭……”

卷六 涛海怒 第11章 肘腋生变

“我爹爹怕事情再恶化下去,越发的不可收拾,命令西河会上千子弟一齐束手弃械,任驻军缉捕,”说到这里,性子坚强的孙文婉也忍不住滴下泪来,“督粮官员便将我爹爹、西河会以及在昌邑聚集了的诸河帮子弟约四千余人一起当成叛军捉捕起来。是非黑白还摆在那里,我们也没有特别的担心,心想着只要朝廷调查清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我当时与几名会众躲在昌邑城外,派人去寻二哥,心想事情能由江东郡司出面通融,未必会恶劣到什么地方去。不曾想到事情到十三日夜里就又起了变故,山东郡司出面镇压哗变的官员硬要将昌邑哗变定性成为我西河会带头的有预谋的叛乱。官兵不仅对被捕会众严刑拷打,还唆使一些河帮站出来诬告我爹爹。宿豫会的几名老大不甘给屈打成招,深夜趁看守疏乎,越狱逃出,我与潜藏会众闻讯过去汇合,知道了一些详情。随后大量官兵赶来围捕,大家不敢再束手就擒,一起冲出重围。我在十几名会众的殊死掩护下,逃到莱州,只来得及跟二哥说上几句话,揖捕官兵就随后赶来,我们只得骑上几匹快马往北逃,来找大人主持公道……”

听孙文婉详细的说过昌邑河帮哗变的全过程,林缚线条硬朗的脸绷得铁青,袖手负在身后,在屋子里踱步。

曹子昂、林梦得都眉头深锁,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种地步,也万万没有想到山东郡司及户部的督粮官员会无能、平庸到这种地步:不问水情,强迫漕船驶入导致大堵船,将责任都推到河帮头上,竟然还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了七十多人,河帮当时不举旗造反,已经是相当客气的了。

但事情不是这么说的,山东郡司调来驻军将河帮哗变镇压下去,人又都在山东郡司手里,事情是黑是白,就都是山东郡司说得算。

“望大人救我爹爹、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的性命,他们真的冤枉啊!我爹爹一生小心谨慎,为朝廷输运糟粮,诚惶诚恐,不敢有一丝的怠慢,怎么敢有一点点的异心啊!”孙文婉在床上爬起来又朝林缚跪下,头埋在手臂间,满头秀发铺开,将她的头脸盖出,只露出一截嫩白的脖子梗,身子因愤恨、因恐惧而颤抖。

“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袖手不管……”林缚手按着孙文婉柔弱的肩膀安慰她,这时候才觉得这个女子格外的柔弱,他凝眉看着鞋尖前的铺砖地,长时间的一声不吭。

曹子昂、林梦得也不说话,这件事太棘手了,江东左营还没有资格对山东郡司及户部施加影响力,怕是要请汤浩信出面才有解决的方法,不过他们一时也不急着说话,怕干扰了林缚的思路。

“传我军令,”林缚霍然站起来,下令道,“以演练为名,周普、宁则臣率部立时进入津海仓北面浅滩地结阵严守,全面接管、封锁津海港,小心防备蓟北军南袭;诸船立时停止卸货,需在入夜之前以作战标准完成粮水、军械的补充,诸营都需在入夜之前完成登船、集结之准备……”

“啊!”曹子昂、林梦得万万没有想到林缚思考良久,竟然是决定率江东左营全师进迫山东。江东左营在津海集结调动,哪怕是封锁津海港,还可以借演练的名义,但是不宣而全军进入山东境内,往好里说,是军谏、兵谏,往坏里说,跟谋逆、叛变有什么区别?

孙文婉抬起头,也微微发怔的看着林缚,她跟二哥一路赶过来,只希望林缚能替西河会出面通容,没有想到林缚会断然为西河会集结大军进迫山东,以武力直接跟山东方面讨人。她一时感慨万千,激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刻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曾偶尔进入自己梦中的男子的身上,一切都听他的安排。

孙文婉激动着,心血冲脑,咬牙坚持到现在,这时候竟身子一歪、昏迷过去。林缚试了试她的脉息,见她的脉息平稳,没有什么大碍,吩咐门外守候的随军郎中煎熬起补血养气的汤药过来。

“是不是请汤少保出面通容,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林梦得说道。

“时间怕是来不及,”林缚摇了摇头,“我们必须做出全军南下的姿态,使山东郡司不敢乱杀人!只有先将大家的性命先保住了,才有转圜、大家一起坐下来讲道理的余地!”

林梦得微微一怔,曹子昂在旁边问道:“你担心山东方面会特别的针对西河会?”

“未必就是如此,但是我们必须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缚神色严肃的说道,“何况这群畜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济南城破之后,东山郡司的主要官员几乎全部殉职,新委任的官员以及这次户部派往山东督粮的官员,几乎都出自张协、岳冷秋一系,背后有没有张协、岳冷秋有没有在背后捣鬼,都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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