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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378)

林缚淡然一笑,居有屋,每月食四五餐肉、病能医、子弟能入学,遇急事能雇车马,要是在后世也就一个贫困家庭所过的日子。

这大概也是当世物资过于贫乏、生产力过于落后的缘故,一个王朝的权贵及食利阶层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整个社会变得异常脆弱而难以维持,天灾人祸只是社会崩溃的催化剂跟导火索;而胡虏异族借着这个时机入侵,常常会给中原带来更彻底的覆灭之灾。

燕胡整合燕西诸部之后,控制的本族男丁也就四十余万,丁口总数刚刚过百万之数——就是如此一个虏族,却能以劫掠、寄食为生,编出逾二十万人规模的骑兵队伍,打得丁口几乎是其百倍的中原王朝满地找牙,因燕胡南侵战事直接减损的丁口约计有八百万到一千万之多。

这样的史实既叫人感到心痛、又叫人感觉到耻辱。

论功行赏一事,林缚只是给出大体的标准,具体的方案还要待高宗庭、宋浮等人回到江宁之后与林梦得、林续文、孙敬轩等人商议过才能确定。

※※※

十二月十八日,樊城北沃雪未消,叫寒风吹得雪干如屑,一阵狂风卷来,吹得雪粒扬扬洒洒,仿佛雪从天降。元归政、刘庭州以及陶春等人的车马队,便是在风雪交夹的午后进入樊城。

天寒地冰,原定的民众北迁都暂时停顿下来,除了早初附军的樊城民夫迁往南阳城附近授田安置外,元归政、刘庭州、陶春他们从淯水以东唐河县境内经新野南来,数百里地,几乎看不到一点人烟。

今日之樊城也是硕大的军营,除了整饬有序的军马外,就没有别的什么居民,元归政一行人冷冷寂寂的住进驿馆,等候林缚的召见。

赵梦熊策马踏街而来,无论是元归政、刘庭州抑或陶春都见过林缚身边的这位少年,如今已是昂然英武青年,铁甲腰刀,马靴踩得叫雪粒覆盖的庭内小径,嘎然而响,有如塔山一般站在庭中,扬声而道:“我家主公闻元大人、陶将军进樊城,问二位大人路途可劳累,是否先事休息再议军机?”

“不累,不累……”元归政、陶春进城便知道林缚将归江宁之事,哪里顾得上路途劳累?

刘庭州此次过来,也做好与林缚当面相争甚至给林缚当面呵斥的心理准备,但见林缚遣人过来,对元归政、陶春嘘寒问暖,独独未曾问及自己,心里还是给堵了一团茅草似的,有着说不出的不痛快。

要说恩怨,元归政这些年来跟淮东的恩怨又岂是浅的?

“那二位大人就有请了,院外已备下车马……”赵梦熊说道,在前路领路,请元归政、陶春二人随行,看着刘庭州黑着脸跟上来,侧脸说道,“这位大人是谁?我家主公只召元大人、陶将军相见,这位大人请在驿馆候着!”

刘庭州仿佛当众给抽了一巴掌,如雕石一般僵立在那里,他万万没有料到林缚竟给他这般羞辱,那张饱经风霜的瘦脸顿时间变成黑紫色。

元归政心里也是诧然:要说恩怨之深浅,要说与帝室联结之深浅,林缚更有羞辱他的可能,未曾料到召他与陶春过去相见,而将刘庭州扔在驿舍之中,拒绝见之——人要脸、树要皮,刘庭州如今也是检都御史兼领河南宣抚使,散阶从二品、职正三品,大概没有将他千里迢迢召来、而扔在驿舍不见更能使他感到羞辱。

虽说讶然,元归政突然发现对林缚如此的安排,他们除了接受,并没有挣扎的余地,他甚至不能说为了照顾刘庭州的颜面,一起摔袖而走——他应该这么做,但他又怎能这么做?

元归政宽慰的按了按刘庭州的肩膀,以示他不得不去跟林缚见一面;刘庭州当然清楚不在林缚跟前多争一些条件,许昌防务将异常的困难,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元归政以及冷脸看待此事的陶春随赵梦熊出驿舍而去,只是心里堵得慌,转身欲回屋舍之时,欲将心里的一团郁气吐出来,未曾想喷出一大口血来。

“刘大人……”宁俞捷等随行人员慌忙拥上来将刘庭州扶住,他们都看到刚才一幕,绝大多数人都替刘庭州感到羞耻、愤怒。

宁俞捷是淮安士子,对淮东的崛起以及淮东与刘庭州的恩怨较为清楚。

淮泗战事期间,林缚为淮东制置使,刘庭州为淮安知府兼督粮秣,且不管在淮东任内到底发生多少龃龉事,但刘庭州离开淮东之时,恰是林缚支持刘庭州、肖魁安建立涡阳镇。至少在那时,林缚即使不喜欢刘庭州,但相比较其他官员,还是愿意看到刘庭州上升的。

之后河淮防线崩溃,长淮军北退,董原由杭湖入淮西为制置使,刘庭州便长期出任董原的副手,也是江宁牵制董原的手段之一;便是在荆襄会战早期,刘庭州从寿州南下到黄州见林缚,林缚对刘庭州也是嘘寒问暖、和言悦色——要说林缚记恨淮西诸人纵陈芝虎入南阳一事,也不应该召元归政而辱刘庭州,退一万步来说,林缚还使诈计夺去寿州,未曾吃半点亏,还怎么如孩童一般记恨淮西纵陈芝虎入南阳一事?

在替刘庭州感到愤怒之余,宁俞捷等随待也同样感到巨大的疑惑跟对自身前途的迷茫……

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6章 重兵东移

“为何独不见刘庭州?”

扈卫通传元归政、陶春已到行辕,高宗庭、宋浮、敖沧海、孙敬堂等人都已过去相见,宋佳伺候林缚穿起蟒袍,柔声问他。

林缚对着镀锡的玻璃镜整理衣冠,想起刘庭州来,神色深峻,仿佛心间有根弦绷紧,俄尔才轻吁一口气,说道:“刘庭州应是诤臣,在淮安时,他能舍家拒寇、舍身入贼、不畏威权,那淮西纵陈芝虎入南阳,刘庭州不争,不是他屈于董原,而是他走上了歧途,我见他何益?”

宋佳也跟着轻轻一叹,说道:“刘庭州治淮安、濠泗,也多有安顿民生的手段,也都打压乡豪、维护平民,但说到底还是想维持帝室的统治,他心里始终奢望着做元越的中兴之臣吧!”

“为君牧民,乃当世士子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也是他们将自身视所当然置于平民之上的心理根源。在这条路上,绝大多数的士子从根本没有把自己忘掉;刘庭州已然走得太远,走得叫人看不到半点人情味了……”林缚说道。

“但与贪官污吏相比,刘庭州不更可敬一些?”宋佳也有些疑惑,问道,“便如你刚才所说,以当世标淮,刘庭州要算一个诤诤君子。”

“恰是如此,更叫人畏惧。泰西大陆有教国,狂热的教众对异教徒拿起屠刀来从不手软半分,视恶为善、视杀戮为救赎。你想想看,刘庭州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刘庭州不过就是一个忠君之道的狂热教徒罢了,”林缚无奈的说道,“这样的诤狰君子,我宁可一个不要。”

“视忠君为善,视违此道一切都为恶,这么说,刘庭州还真是走得太偏了,”宋佳见林缚心情也不开心,手放在他的胸口,说道,“说道理,我还真是说不过你呢……”

林缚笑了笑,将刘庭州抛之脑后,穿好蟒袍,往外院走去。

※※※

荆襄会战过后,从淮水往西,到桐柏山、秦岭,攻防形势就彻底扭转起来。

燕胡西线残兵北撤后,虽说还控制易守难攻的武关,以九塞之险堵住淮东军北入关中的口子,同时又立陈芝虎为秦王,使之守关中,然而陈芝虎率所部及田、苏残部,关中兵马不过六七万人,也彻底失去出武关、威胁南阳、荆襄的能力。

同样的,林缚要着手调整秦岭、淮水一线的防务,在进一步巩固防线之时,也为将来的北伐提前做些准备。

由于淮东在东线有着燕胡难以弥补的水营优势,故而在西线进行军事对峙的同时、逐步的将军事重心转移到东线,在东线积极准备北伐之事,是必然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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