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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321)

但在夜色之下,孟安蝉的骑兵将会给撤退的兵马卷入混乱之中,稍有判断上的失误,就有可能给淮东军分割包围,从而彻底丧失战场上的主动权。

淮东军的夜间作战能力,早在燕南诸战时,就得到充分的体现……

要想活命,就必须撑住淮东军这一拔可能会持续到明天清晨才可能暂歇的攻势……

但是,这可能吗?

孙季常抑不住内心里的恐惧,周遭诸将也都面如死灰。

在樊城失陷的消息传来之际,军心虽有动摇,但毕竟还期待能有好消息传来。

淮东在柴山伏兵出击、切断退路的消息,由孝昌守将派人传来,信使驰到营垒前就崩溃似的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嚷嚷出来。

虽说信使叫奢文庄以搅乱军心的名义砍了脑袋,但这么重大而恶劣的消息,即使没有孝昌信使当众嚷嚷出来,也是掩盖不住了。眼下不仅全军大小将领皆知,便是在普通兵卒之间,这一则消息来带来的恐惧也如瘟疫一般漫延开来。

整体战局没有崩溃之时,将卒有作战意志,轻易不敢后撤,除了有胜利的期待外,更因为后面有严峻的军法盯着每一个人。谁不听军令而擅自撤退,军法队的砍刀从来都是不认人头的。

而如今整个战局即将崩溃,就连叶济罗荣能不能逃脱都是未知数,谁他娘的还会去想军法如山?

防线上将卒的心理这时候是异常脆弱的,也许普通兵卒是盲目的,但中下层将领都已经能明白后路给数万淮东精锐切断的后果会有多严重、有多么令人绝望——要是有一人撑不住,哪怕是一个都卒长撑不住,先率部撤逃,都有可能引起整条防线的崩溃!

再有一个,即使撑到明天,谁能肯定孟安蝉就真的愿意率骑兵给大家殿兵?

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别的,而是总数超过十万的淮东精锐像虎狼一样扑咬过来,在东线还有总数超过三万的池州军,孟安蝉必须要所部皆战死沙城的觉悟,才有可能稍稍的挡一挡淮东军的铁流,给其他兵马争取两到三天撤到石城的时间。

孟安蝉是这样的人吗?钟嵘在铁门山会先逃吗?杨雄会在汉津坚撑到最后吗?马德魁会带点种吗?奢文庄这头老狐狸是不是已经替自己安排好退路?

此刻,在孙季常的脑海里盘旋不去: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

夕阳还悬挂在树梢之上,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从照湖山到接战前垒,近十万将卒展开,衣甲兵刃反射着夕阳,叫人以为面对的是一座望不到边际的海洋。

左承幕虽然不清楚胡文穆在荆州有没有坚撑住,这时候也早就彻底明白荆州就是诱燕胡深入的饵,但这时候站在照湖山之上,看着淮东军像铁流一般往敌军在白塔河-黄陂-熊家岗防线冲去,也深深的给震撼而血脉贲张:这才是有资格席卷天下的铁军洪流啊。

唯有对兵事了解越深,才越会给眼前铁军洪流所展示的绝对力量所迷惑、所震憾。

林缚在此之前不是没有撕开敌军防线的能力,但就是要等到敌军最脆弱的时候扑出这致命的一击,将叫敌人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诱敌深入、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计策,都叫林缚用到极致,试问天下谁还能与他匹敌?想到中原故土今生有望复见,左承幕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左承幕虽心有赤诚,但也是炼就了铁石心肠,理解比起驱除胡虏、收复中原的伟业,荆州被当成诱饵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要不是行此计,战事拖延下来,还不晓得会有多少万人丧命于战祸离乱之中。

这一刻,左承幕叫淮东展示出来的军事力量所深深折服。

能缔造、掌握这一支强大军力的人,无疑都是千古以来屈指可数的英雄之辈,相比较之下,元氏帝室那些无能子孙,显得滑稽、可笑……

傅青河站在左承幕的身侧,对左承幕此时的热泪盈眶,倒没有十分的意外。对于左承幕这般赤诚还在的大臣,你能杀了他,但不要想凭借简单的阴谋诡计能折服他,能叫他心折的唯是等同于收复河山、重铸帝国的壮烈伟业。

看着十万铁军一起向敌军防线发动最后的总攻,傅青河、宋浮、高宗庭、敖沧海等人都难抑心里的激动:收复荆襄才是第一步,但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淮东就已经彻底掌握了南北战局的主动权,收复中原将是迟早的事情。

大势已成,任何横挡在这一大势伟业之前的宵小迟早都会给无情的碾杀得粉碎。

※※※

“胡虏南侵,山河零乱,多少故土成荒冢,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白骨遗落荒野,多少望河山破碎白了头,”林缚站在点将高台之上,凭栏而立,对台前的将卒振声呐喊,“又试问有多少人甘在胡虏马前驱为走狗,戮杀同胞?晓蝓全军将卒知悉:国仇家恨今日始能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

林缚又手力的捶打横栏,一字一顿的再重复道:“国仇家恨今日始能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

“国仇家恨今日始能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便如一道道声浪,从照湖山迅速往白塔河、长轩岭等前阵军中传去。

“擂鼓、进击。”林缚挥手下达总攻军令。

点将台之前,数十樽战鼓闻令立即擂响,擂鼓将卒皆赤、裸上身,要全身的力气使将出来,将战鼓擂动如春雷在大地上滚动。

数十亲卫扈骑将猩红的战旗扛在肩头,往已经进入战场的各军打马驰去,传达总攻的军令。

这一刻,陈渍也忍不住嘴干舌燥,吐一口唾沫在手润一润手心,待亲卫扈骑驰马近前,挥舞令旗,声嘶力竭的嘶喊:“传枢密使令,着你部立即进击,杀敌!国仇家恨今日始得偿,诸将卒杀敌寇需奋力!”

“进击!”陈渍拔出腰间的佩刀,往前挥刀,做出进击的指令。

※※※

长轩岭主将为张苟。

黄陂城正面的主将为虞文澄。

白塔河正面的主将为陈渍。

白塔河位于黄陂与汉津之间,只要切进防线,就能将大部分黄陂敌军都隔断在右翼,防备他们往汉水逃亡,也是直取石城最快的进发阵地。

在白塔河防线正面,陈渍为第一波进攻主力,另外,赵虎率江宁禁营及水营上岸兵马合编的两万在其后列阵。

待着陈渍所部将白塔河防线撕开,赵虎就率部随其后纵深处进击。

张季恒所部及周普所率骑营第一旅给林缚留在照湖,作为战略总预备队。

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将汉水东岸的敌军撕成粉碎,林缚率在鄂东的淮东军主力才有机会去追歼汉水西岸的燕胡兵马。在汉水西岸的燕胡兵马,才是其西线的真正主力,也是在中原真正大肆屠戮、欠下滔天血债的罪魁祸首。

当罗文虎为三十架精铁铸造的床弩而感慨不已的时候,不知道他看到此时在白塔河正面的淮东军步阵展开来之后有六百架精铁铸造的床弩由骡马牵引进入前阵、进入白塔河前的空地,会有什么心情?而白塔河防线之后的栅营敌军看到这六百架精铁铸造的床弩在夕阳照耀下,闪耀着慑人的光芒,会有怎样的心情?

床弩基架用精铁铸造,结构更坚固,弩箭射出的稳定性、准确性更高。由骡马牵制,精铁所铸的车轮可以随步卒在野地里强行军追敌。敌军打反击时,床弩无需撤出,可以在阵前形成封锁敌军反击的障碍带,即使弩身在战事里毁损,只要有配件,修复也容易、快速,更能很方便的改造成小型辎车,拖运伤员及物资。

精铁铸造床弩,有这么多的好处,唯有的坏处就是消耗精铁量惊人。一架床弩基础重愈四百斤,六百架精铁床弩就要耗用二三十万斤精铁。且不说整体铸造的难度,便是二三十万斤精铁就是战前江宁工部铁厂一年的总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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