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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223)

当世粮产都低,北地种豆麦年收六七十斤就不能算荒年。江淮水田植稻也不过两百多斤收成。要是水田到冬季加种一季小麦,即使江西湿害严重,种麦不比两淮,但一亩地能有八九十斤粮食收成,农户就要笑逐颜开,故而岳冷秋遂有此论断。

“老爷这时候倒还有心关注农事这些庶务?”家人岳安坐在车辕上,听岳冷秋悉心教导岳周农事,疑惑的说道。

“细观这些年来,往根子里说,就是对这些庶务关心不够啊!”岳冷秋轻叹道,倒是不担心后面的唐希泰会听见,与岳周说道,“麦作不畏寒,但害于涝;故而稻麦双作之田要夏水冬旱,对沟渠之事尤为依赖。崇国公入淮东之前,崇州县稻麦双作的上熟田不过二三十万亩,便给称为米鱼之乡。然而在不到十年间,崇州一县几乎所有的水田都实现双作,这治政的本事,想叫人不服不行啊……”

“岳相对崇国之事也真是熟悉,”唐希泰叫车夫驱车追来,与岳冷秋并驱而行,作揖笑道,“我家大人初在崇国治政,曾上书言永佃、减租之事,未见岳督回应,迄今都引以为憾,实不知岳相对农事见解也如此之深。”

崇州五县已为林缚的封国,岳冷秋习惯了旧称,一时难以改口,唐希泰倒是坚持称崇国。

岳冷秋的地位自然不是唐希泰能比的,但是虎落平阳难有威风,岳冷秋在唐希泰面前也摆不了谱。

“减租、定租、永佃,使佃农不受颠波反复之害,而专务于农事,实是大利。简单点来说,种两茬庄稼只收一茬租,佃户自然乐意种田双作,施肥伺田,参加沟渠整治,”岳冷秋说道,“崇国公是崇观十一年书言此事,只是其时岳某误以为这非当下之急,没想到是大错……”

唐希泰笑道:“其时津海粮道还在,北方需要从淮东抽粮数以百万石计,我家大人也是给逼迫着去想增产筹粮之法;还算如人意吧。”

听着唐希泰风轻云淡的语气,岳冷秋心头苦笑:怎么叫还算如人意?

奢家从江西崩溃最为失策的地方,就是没有想到林缚能那么速度的安定江宁的局势,能那么迅速的展开对江西的攻势。

能快速安定江宁局势,表面上是林缚以户部及江宁府的名义先后两次向淮东钱庄支借五百万两银以补不足,但奢家一度攻陷江宁纵兵大掠,掠夺的金银之数也有数百万两之多,为何奢家退到江西之后就没能缓过气来呢?

金银只是弥补流通之不足,但若是民间根本就没有粮食可以收购,再多的金银也是废物——去年一年时间里,仅淮东十一县往江南输送的平价米粮高达四百万石,这才是江宁形势迅速安定下来的根本原因。

没有粮食输入,农户忍饥挨饿,只能背井离乡去逃荒。不要说本地农事生产难以恢复,还会对其他地方造成冲击,影响治安跟生产。得到充足的粮食输入,农户能吃饱饭,就能专心农事、恢复生产,局势自然就稳定下来了。

但是,包括淮东自身二十万兵马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要依赖淮东供食,包括浙西、闽东、浙北对淮东来说都是新得之地,谁能想过淮东仅十一县还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余粮来?

制霸之道,无非两样:筑城跟积粮也,林缚当真是将这两桩事做到极致了。

奢家之败,非军事、谋略不如也,实际是弱在治政上。

当然,岳冷秋有岳冷秋的惊讶跟困惑,唐希泰也不会将淮东的根底都告诉他。

要晓得淮东缺粮时,每年还要从海东运进上百万石的米粮;也是这两年捍海堤的效果才较为充分的彰显出来,使得淮东粮产逐年都在大涨。

崇观十一、十二年,林缚铁了心一次拿出上百万两银去修捍海堤,有多少人旁观冷笑?岳冷秋又何尝不是旁观冷笑者之一?

此时江宁诸多人还是为奢家北逃、燕胡有可能很快打开西线通道而惶惶不安,但这顺利拿下江西,叫淮东诸人信心十足,也不怕荆湖会给燕胡骑兵打穿。

无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江宁以及宁南、宁西以及闽东地区的局势都相继安定下来,不会再特别缺粮,浙西、浙北的形势也相继好转,江西的局面再残破,也能从容应对,至少不会比去年更难。

奢家在江南就像闽北这一块飞地,广南郡以及袁州、潭州都有服软之势。

就算以当前的形势,淮东还能供养二十五万战卒;当整个南方局势都安定下来,淮东兵马扩充到三十万、四十万,扬子江之南又不用担心有人制肘,何畏与燕胡正面逐杀中原战场之上?

目前,林缚表面上是免除掉江西今后三年的赋税以养生息,但实际上江西要重建、要恢复生产,就要从外地运入大量的盐铁米煤茶布甚至骡马等物资——包括将来的广南、湘潭等地,林缚都无意一开始就直接去接管赋税,但是市场倾销一定要打开。淮东就能依赖盐铁之事,从这些地区吸取大量的养军之资。

江宁战事之后,江南七府的市场对淮东打开,仅铁料一项,今年上半年就将给淮东带去近百万两银的厚利。

燕胡夺得蓟东之后,接管原蓟镇军在蓟东遵化的铁厂,又从辽东迁并工匠来,成为燕胡在北地最大的炼铁中心。

根据军情司所得情报,燕胡的遵化铁厂,有工匠近两万人,一年产精铁、毛铁料共四百万斤——燕胡人虽生于荒蛮,但其王叶济尔有雄才大略,早年就在辽东大事冶铁、开发辽东,才有南夺燕蓟的基础。

遵化铁厂的规模甚至超过江宁工部铁作最盛之时,用匠工之数,但要比江宁工部要少一截——一多一少便可见叶济尔治政手段之强、眼光之远大。

只可惜,横在燕虏之前的,是淮东,不是残越,也不是奢家这样的一时枭雄。

在淮东,与冶铁相关的匠工约三万多人,但铁料年总产量高达两千万斤。

以计人均产铁计,淮东是燕胡在遵化铁厂的三倍。

想到这里,唐希泰又朝岳冷秋作揖道:“听岳相谈农事,希泰有一事请教?”

“请讲。”岳冷秋说道。

“燕京未覆时,北地正常时需每年从南方输入漕粮六百万石;但在燕虏占得北地后,在山东、河南皆残的情况,便撑得起四五十万兵马连年征战之耗用,何以如此?”唐希泰问道。

岳冷秋看了唐希泰一眼,心里想:唐希泰同行,难道是林缚有意安排?

岳冷秋认为唐希泰是有意相考,虽然猜不透他为何如此,但也不以为意,淡然说道:“往年需南粮北运,以补燕京之不足,也仅能勉强维持;而如今南粮断绝而北地半残,燕虏何以据北地以养四五十万兵马,感慨、惊讶者甚众。但唐大人对此应该了然于心啊……”

唐希泰尴尬一笑,心想岳冷秋果真是老狐狸,试探得有些明显了,但也硬着头皮等岳冷秋继续说下去。

“……”岳冷秋要坐在车辕前的岳周也仔细听着,说道,“虽说北地远不如江南富庶,但燕蓟平原也有良田近亿亩,而蓟辽、宣府、大同三边的军屯规模时最大总计达一千七百万亩,只要善以经营,何愁四五十万兵马养不活?”

唐希泰目光淡远,心知岳冷秋所言不虚,见岳冷秋对这些数字信手拈来,了然于心,也确信岳冷秋合曾登副相之位,不是浪得虚名。

大同镇不是一座独城,大同镇作为北地三边之一,以大同城为核心,共有五百余座军屯城垒,构成宽近六百里的防线,军屯规模最盛之时,屯田达七百万亩。

“军屯、军户之制废败,致使诸多事积重难返,”岳冷秋细算有越以来种种弊端,也是感慨万千,他以往以投机取功为利,但不意味他不懂其中的关窍,再者唐希泰有可能代表林缚作试探,他侃侃而谈道,“军屯给将官侵占,屯卒又给将官役使劳作,致使后期军户大量流失。到靖边侯苏护时,边军将卒或征或募各半,中枢拨钱粮及屯种自给各半,已经不能完全依赖军屯。要是问题仅仅于此,还不算严重。边军可以征屯卒以补不足,但京营军到后期就几乎都是募卒。京营军后期兵额为十三万,合眷属共五十万人居于畿内,都需要中枢财税供养。此外燕京未覆时,包括漕粮、宫庄以及各地交于中枢(或户部、或内府司)的税赋,除了京营军及边军钱粮外,还要用于两个方面,一是官吏功勋俸禄、一是宗室内廷供养。燕京有口百万众,京营军及眷尾居半,余下五十万口,有官吏、有勋贵,有贫贱依附于官贵者。官或食俸禄或贪腐,又拿俸禄及贪腐养家人、仆役,岂不是燕京百余万口人实际上都在吃中枢财赋?中枢要养边军,又要养燕京百余万口人,仅从燕蓟抽税粮,如何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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