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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198)

淮东斥候想要越过崇山峻岭,到信江北岸去侦察浙闽军在内线的调动情况,颇为困难,也容易给欺骗。所以潜伏在夹河防塞之中的内线所传出来的消息,林缚、高宗庭他们也只是用作参考。

傅青河说道:“浙闽军在夹河防塞的驻兵还有两万之多,至少要确认有半数的兵力撤出去之后,才能叫敖沧海将兵力压上去,更何况。夹河防塞之后,浙闽军从横山到上饶的兵力部署,我们都不能摸清楚,要小心奢飞熊留有反击的手段。”

确实,在将近半年之久的对峙之中,浙闽军在上饶兵马,并没有受到重挫。包括婺源方向的守兵,奢飞熊在东线能调动的兵力有六万之多,其中出身八闽的战卒约占七成。

即使奢飞熊率部往西撤出,淮东军要追击,始终要小心着给反噬一口的实力。

林缚摸着下巴,眼神游离,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着陈渍率部从礼塘正面撤出,即刻西进,到官溪岭西麓待命,原防线由孙文耀接管;葛司虎即率辎兵上坝,随时做好掘堤准备!”

※※※

从确知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筑坝截湖,奢飞熊就知道上饶以东的信江上游区域再难固守,但淮东军进逼城下,想将兵马毫发无伤的从防线里撤出来,绝非易事。

从钳口、礼塘撤兵,都部署在横山以南、信江南岸,作出随时填入夹河防塞、反攻进入官溪岭西麓的淮东军之势。也唯有如此安排,甚至要先以谎言欺瞒中下层将领,才能叫留守钳口、礼塘的断后兵马,没有给遗弃的挫折感,从而避免士气提前崩溃!

同时将从钳口、礼塘撤下来的兵马,部署在横山境内,也是叫淮东军不敢将所有兵力都压上来强攻夹河防塞。

但在夹河防塞这边,撤兵一定要快,而且邓禹所说的方案也不可行。

郑明经当初在固城湖东岸,为掩护主力兵马撤下,从将卒中挑选死士断后,兄弟从军中,兄走弟走,父子从军者,父留子走——这种方式不适合这边。

夹河防塞一旦大规模的选拔死士断,其撤兵的意图必然会给淮东军准确识破,那时,淮东军将会肆无忌惮的将主力兵马压上城头,使得断后兵马想要撤走,将会变得极为困难。

八闽战卒一损再损,此时总数已不足六万,奢飞熊怎么舍得再将万余八闽战卒舍弃在这边?

不选死士,那这边一旦开始撤兵,中下层将卒都将明白这要彻底放弃防线之举,明白要留在最后撤走的将卒,又要叫他们如何去面临淮东军汹涌而来的攻势?

奢飞熊与诸将最终密议的撤兵方案,就是夹河防塞的兵马分两批撤走,前后相隔不超过十二时辰,第一部由邓禹、王徽率领,跟此时驻守横山的兵马同时沿信江南岸往西走。

留守夹河防塞的第二批兵马则再坚守一日,也只能再坚守,一旦叫淮东军的前锋精锐楔入城中,想撤就困难了。坚守一日之后,就趁夜北撤。在横山北的信江岸边留下足量的渡船,以供第二批北撤的兵马渡过信江,利用信江水道摆脱淮东军的追击。

钳口、礼塘的驻兵,也与此同时沿信江北岸西撤,到上饶城与奢飞熊汇合。奢飞熊则率部坚守上饶城,以便邓禹、王徽、施和金等将继续率部往信江下游方向撤退,在横峰、贵溪、余江等地加强守御,必须要利用信江沿岸漫长而崎岖的内线纵深,拖延住淮东军进入江西的步伐,拖延到北地局势剧变之时,奢家才有可能寻到转机。

通过数日的防务调整,前期在两翼及南城守御、伤亡颇重的邓禹、王徽所部,借休整的名义,都调到防塞北城。奢飞熊率本部精锐万余人填入夹河防塞的两翼,承接淮东军主要从两翼施加来的攻势,亲自留下来断后,以掩护主力后撤。

四月十五日、十六日,连续两天都是连绵细雨。

雨势不大,不至于叫淮东军攻势停下来,但雨水天气严重限制了弓弩以及使用绞弦战械的使用。

同时雨水天气虽叫撤兵变得困难,但同时也叫淮东军追击变得困难。

杉溪断流之后,船只进不来,从夹河防塞退到信江南岸,只能徒步而行,但这段路段仅二十余里。对于一支精锐兵马撤出,二十余里的雨水泥路还不构成撤退的障碍。

再者浙闽军撤退途中,还有诸多城垒可以进驻暂避、休整,只要士气不崩溃,处境不会比淮东追击兵马更差。

四月十六日入夜之时,退到防塞北面休整的邓禹、王徽所部约一万两千众集结校场之上,奢飞熊身穿玄色铠甲,站在演武台上,振声说道:“朝廷倒行逆施,淮东军助纣为虐,不顾杉溪河谷两岸父老,悍然在上游筑坝造悬湖欲淹横山——当兵打仗,要靠脑子,淮东军如此阴狠,我们解不了上游悬河之危,怎么办?是硬着头皮死守吧?不,这绝不是英雄好汉。真正的英雄好汉,能屈能伸,今日吃了亏,明天再讨回来就是。怕就怕,今日吃了亏,从今之后便丧了胆,那才是龟儿子王八蛋,丢到臭茅坑里没人理会的货色。你们要知道,今天撤兵,非为屈服,而是要撤到信江沿岸,将纵深有数百里的信江河谷,变成淮东军葬身的坟地!所以,请你们先走一步,先去横峰、贵溪、余江做好准备。就像猎人,再有勇气也不应该跟野兽肉搏,而且要设下陷阱捕杀,你们先走,去设陷阱,我留下来诱淮东军来钻你们的陷阱!好不好?”

卷十一 狂澜 第42章 断后

入夜色,雨势就完全止息,乌云散去,露出铅蓝色的夜色与圆如玉盘的明月。

趁着月色尚好,浙闽军邓禹、王徽所部从夹河防塞撤出,与此同时,浙闽施和金部从北面横山城撤出。

断流的杉溪在月光照耀下,暴露出丑陋的河床。断流已近二十天,只是断断续续的下过几场雨,河床还是烂泥满坑,叫人无法涉足其中。

数以千计的将卒,沿着东岸大道北上,大公子临别前的训话,叫诸多将卒心情热血翻涌。虽说也有些人能认识到奢飞熊的训话有“相欺”之嫌,但能先一步撤出夹河防塞,总要叫他们少些怨言。

在东面的山林不断的传出“啾啾”之声,仿佛一群鸟在密切关注着山坡下的夜行军营伍。看到浙闽军负责行军刺探的游哨拉网式的走过,潜伏在山林里的三名淮东军斥候静悄悄的往山林深处移动,三人在一处林隙里相互交换着眼神:往北撤出的确实是浙闽军将卒,非是民夫所扮。

两名斥候继续盯住山坡下北撤的营伍,一人往南面的深山密林钻去,绕往官溪岭前垒大营报信……

邓禹、王徽所部一走,夹河防塞驻兵就将减少一半。

明色晴好,极目远眺,能看见淮东军设于梅花山巅之上的望哨,奢飞熊心想:既然他能看到那边,那边多半也能看到邓禹、王徽所部从北塞门撤出的情形,如惊涛骇浪的攻势应该会来临了吧?

虽说淮东军很快将在防塞正面的三万精锐兵力一起压上来,虽说留下来断的兵马才一万两千余众,眼前所面临的困境,却叫奢飞熊有一种血液快要燃烧起来的沸动。

奢飞熊按住腰间佩刀,站在战棚之下,环顾左右随他断后的诸将,问道:“尔等斗志还有几斤几两,可有胆与我同叫淮东军死无葬身之所?”

“必叫淮东军死无葬身之地!”诸将轰然应诺。

在月色之下,站在战棚下的这些将领,或年轻、或苍老、或满脸风霜、或略显稚嫩,但他们的脸上在这时都没有一点惧意。

十年东闽战事期间,他们追随在大公子的身边,无论处境多么艰难,都没有屈服过,他们相信大公子依旧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眼前不过是八闽子弟遇到另一个波折而已——为八闽存,死又何惧!

奢飞熊很是满意,拔出腰间佩刃,斜指圆月,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用一种沉郁的腔调喝道:“为八闽存续,死又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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