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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163)

“王大人以为奢家在江西还能撑住多久?”周彬张口而问。

“周爷是担心战火会很快烧到随州?”王相反问,又出言安慰,“周爷不用担心这个,随州兵强马壮,即使将来江宁将江西平定了,对随州也只能行招安之策……”

“听消息,庐州那边也要结寨联防了,那荆州、江夏以及汉中的动作很快也会有,”周彬说道,“还有消息说,江宁新任的枢密使,要求淮西、南阳、荆湖以及汉中都抽一万精锐,接近随州、襄阳。明面上是为秋后打浙西做准备,防备随州这边有什么动作,但这网一旦收紧了,就不会再放松下来,”周彬说道,“当年刘安儿在徐州那么威风,还不是给一网勒得喘不过气来、给勒死?不光瞎子我想打退堂鼓,其他私商怕是也会另做打算。只是别人不来就不来,绝不会提前说出来,瞎子我受王大人这么照顾,要是不道个别,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王相知道周彬说的是理,刘安儿当初说是给陈韩三叛杀,说到底还是在徐州滞留的时间太长,南北的退路给淮东跟当时占据山东的梁家封死,被迫接受招安,才在大意之时叫陈韩三用计杀死?

随州号称拥兵二十万,但于兵于将,都还不能跟皇觉军鼎盛时相比——也正是如此,王相才越发的反对支持陈韩三在蕲春立足。随州这边实在扛不过去,还有接受招安一途。要是支持陈韩三在蕲春立足,势必会增加江宁及淮西对随州的恶感,再者更担心陈韩三会重施徐州故计。

也是相交久了,对周彬没有那么多戒心,再者周彬打定主意收手不干,也不同意留在随州任官,叫王相有些话想要找个倾诉,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也想劝罗帅为日后谋条后路,但是长乐军手上沾了这么血,即使今时接受招安,日后也难免给清洗。刘安儿与陈韩三的教训还不够吗?”

“如今在江宁主政的是崇国公,便是红袄女都嫁给崇国公为妾,依瞎子我看,崇国公倒是可以信任的……”周彬说道。

“周爷你也是糊涂了,”王相摇头笑起来,“周爷你看随州前后左右,哪里跟崇国公的地盘接得上?随州要是真心想投淮东,荆湖、淮西、汉中、南阳,还不是铁了心要打随州,先将随州的地盘分了?若只是名义上从江宁领个官,跟淮东交个好,那跟现在能有多大的区别?”

“莫非罗帅跟王大人等着北面的人打过来?”周彬压低声音问道。

“呸,周爷你莫瞧扁了我!”王相气恼道。

“……”周彬嘿嘿一笑,说道:“这些事又不是瞎子我一人在说,徐州战事前,燕使进随州的事情,当真瞒得过别人不成……”

“那纯粹是钟嵘那厮在使坏,罗帅也仅是有些犹豫,”王相争辩道,“燕使来时,我便跟罗帅说过,谁不好,便要去投胡狗?钟嵘吃过人肉,恶行太深,晓得投了江宁也没有人会饶他,才铁心想投胡狗!”

“也不单是钟将军一人,”周彬不动声色的说道,“像卫彰、马魁雄等人,都想着投了北面吃香的、喝辣的。当然了,人为不己,天诛地灭,即便王大人你也有这样的心思,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王相瞪着周彬,气急口拙,挥手指着门口:“我与周爷相交也有多时,每饮酒为欢,苦乐甚多,周爷今日若还想拿言语相辱,那过往的交情便就算了。”

“王大人莫要着恼,”周彬笑道,“我倒要问王大人一声,要是燕兵打来,罗帅跟钟将军他们都降,只怕是王大人也就身不由己了吧!”

“这些年老夫在罗帅跟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求一个自由身,总不成问题。”王相说道。

“那王大人当真就愿意看胡狗铁蹄蹂躏这大好江山?”周彬问道。

王相意识到周彬语气陡然改了过来,愣怔的看着周彬,按住桌边问道:“是我对周爷看走眼了吗?”

周彬以往的身份是私枭,往来只为求财,评论各方势力都超然其上,没有预设立场,但他一句“胡狗”就将他的立场暴露无夷,跟以往的他绝然不同。

周彬也不着慌,将手里的酒盅放下,与王相对望:“王大人以为呢?”

往来随州的私枭,有些人就是其他势力渗透进来打探消息的密探,王相心里也很明白,但不能禁止,不然随州断了盐铁之源,问题将更麻烦——只是他在此之前没有想过周彬也会是一方势力所派的眼线。

只能说周彬掩饰得颇好,而走私盐进来,量又颇大,确实解决了随州一部分用盐问题。像荆湖、淮西派进随州的眼线,不可能容忍这么大量的私盐流入随州。当然,周彬掩饰得也深,王相派人去查出他的根脚,却没有查出疑点来。

王相闭眼想了片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周彬藏得极深,一是周彬最近才给其他势力收买派过来做说客……

“周爷已将王某人探得清清楚楚,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王相语气冷淡的说道,既然一直给周彬欺瞒,以往的交情也不过是笑话。

“崇国公叫瞎子来问候王大人。”周彬说道。

“有何凭证?”王相问道,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王相可不敢听周彬一面之词,言语要有所不对,传到罗献成耳朵里便是杀身之祸。

“崇国公今日午后会渡江去弋江,想来随州在居巢的眼线,两天后便有消息传来,”周彬说道,“到时便知真假。”

王相想想也对,别家的眼线,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林缚的行程?

“那还不晓得周爷在淮东以何相称?”王相问道。

“枢密院军情司里的同僚都唤我周瞎子,故而周彬的大名倒没有几人晓得。”周彬说道。

王相说道:“借兵粮给陈韩三一事,罗帅已经拿定了主意,非我能劝改,除了这个之外,周爷还有什么可教我的?”

“王大人,瞎子我瞒你这么久,也是情非得已;要不是晓得王大人的心性,我家主公还不会允许我这趟跟王大人透露身份,”周彬说道,“枢密院那边也有共识,王大人跟罗献成、钟嵘不是一条路的,当初从寇也是被捆绑过来。即使从寇后,王大人也是良心未泯,所作所为,都极力劝告罗献成安顿地方、不去滋民扰民。随州到今日能恢复些元气,大半都是王大人你的功劳,这些,我家主公都看来眼里。王大人,你实在没有必要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最后还贻害了子孙啊!”

“我不过一介文贼,手无缚鸡之力,手里也无半个能战之兵,身不由己,吾能奈之何?”王相苦涩一笑。

卷十一 狂澜 第16章 淮山栈道

周彬左眼早年给刀割坏,丑陋狰狞,但右眼完好,眼神炯炯的盯住王相。

徐州战事后期,淮东以撒盐融冰之计,打溃陈韩三所部,夺得徐州城,陈以重兵,徐泗防线即告完备。实际也就使得北燕从重兵守御、河湖纵横的徐泗防线通过南下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徐州战事之后,林缚必然要将担心北燕南侵的视野转移到其他方向上。

长乐军据襄阳、随州,与北面的南阳一起,位于西线汉水通道的核心地带,南兵北进,或北兵南下,走这条路线,能避开秦岭、淮山两大山系及淮水的阻隔,又能占据南接扬子江的汉水的上游。

故而长乐军则成为南北对峙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而长乐军北面的南阳梁成冲所部所构筑的防线又过于单薄。

一旦就北燕解决掉右翼来自关中及河中府的威胁,梁成冲两万兵马、十余万民表在南阳诸城构筑的防线,在数十万大军面前,就跟纸一样薄。

面前对北燕数十万大军从西线南下,长乐军能有多大的抵抗意志,实在叫人没有信心。

罗献成生性多疑而没有大志,换作别时,应该要算一桩好事,但在燕虏即将南侵之际,罗献成对南边的半壁江山而言,危险性则变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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