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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129)

林梦得只得连连苦笑,进江宁城来,自有春风得意之感,但也不是事事叫人舒心。

千里做官为求财,现实已经形成东阳乡党垄断江宁米市的局面,粮食供应又确实十分的吃紧。江宁当前的状况,手里有粮就能牟十倍、二十倍之利,对于送上门来的巨额财富,又有几人能够伸手不贪?即使背后没有淮东为依仗,能按捺住性子不涨价的粮商,也是百里无一。

这种局面不控制住,短时间里看上去,东阳乡党手里掌握的财富会是急遽增加,甚至淮东军司也可以从里面捞取大量的金银,但本质上是为大害。

金银的本质根源于商品的流通之一,物资紧缺,物价上涨,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金银急遽贬值的过程——江宁并非是孤立的,江宁粮价的暴增,会迅速往周边府县扩散,江南等城镇,以织染等工坊为业的城坊户会最先陷入困境,暴发大规模的饥荒跟动敌。

江淮腹心之地局势都动荡不安,又谈何抵御外侮?

对于正在完善筹币体系的淮东来说,维持局势稳定,恢复生产,才是最核心的利益所在。

在幕后掌握淮东财政,外人称为淮东财神的林梦得,对这些道理理解得比谁都深刻。

江宁的粮价必须要尽快打压下去,但江宁在今后三五个月里,甚至到来年秋收之前,都会面临粮食严重紧缺的问题,除了由官府出面强行压制粮价,并没有其他能降低粮价的妙策。

粮食是要靠地里长出来的,没有办法凭空变出来。

但要是淮东直接出面打压粮价,严禁东阳乡从中牟利,在东阳乡党内部有引起反弹的可能。淮东及东阳内部的分化,只会有空虚为梁太后等人所乘、所利用,故而只能借张玉伯的手去打压江宁的粮价。

林缚入城之时,张玉伯本为故旧,却避而不见,就惹得淮东诸人抱怨。

林缚夜访张宅,又举张玉伯权知江宁府尹,旁人也只会说林缚宽厚大度。

张玉伯这时候拿东阳系的顾天桥开刀,打压江宁的粮价,旁人也只会怨张玉伯忘恩负义,怒气都集中在张玉伯的头上。

“粮价还只是其中之一啊,”高宗庭说道,“这往后难免就有会人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干出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来。到时候说不定真要下狠手杀一杀风气,大人不让梦得当任江宁府尹,是不想将你放到火架子上去烤……”

“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用张玉伯这个敢在淮东老虎头上拔毛的人出任江宁府尹,好处倒是要比想象中多得多,”林梦得轻轻一笑,有些道理但能想明白,但经高宗庭这么一说,有些事情才彻底的放下来,说道,“这么看来,续禄过去,也不能将人将捞出来。”

“不吐点血,人怎么可能捞不出来?张玉伯不是软骨头,”高宗庭笑道,“先让他们僵持两天,闹得满城风云也好,接下去,大人大概就会让你去服个软,帮着放血……”

卷十 权倾 第141章 笞刑

林续禄去寻张玉伯,就吃了闭门羹,连人都没有见到,就给衙门外的老吏轰赶出来,愤然而走。

但这事没完,天一亮,江宁城里主要的十几家大米行、米铺,都以盘点仓储为名、闭门歇业,狱岛那边也封仓锁河。

剩下的那些小米行没有东阳乡党的背景,在顾天桥都给府尹大人扣押的情况,倒不敢顶风作浪,闭门歇业,但存粮有限,又没有进购的渠道,撑不住半天,存粮就统统售罄。

米行有粮,米价再高,形势还不至于混乱;米行存粮售罄、断了粮源,市井街巷就难免恐慌起来。唯能叫人稍心安的,也就是城里所设的数十处粥场还没有停,但何时会停,谁都说不好——有人默默忍受,有人不肯坐以侍毙,要是没有米粮输运进来,江宁就会成为死城——到午后,四城九门就开始出现逃难的人潮。

为避免引起大规模的骚乱,不得已,日头刚斜,就提前开始今天的净街,淮东兵马大队的甲卒从四城军营鱼贯而出,控制主要街口,限制市民随意流动。

甲卒上街之后,江宁城内刚起苗头的骚乱也就暂时控制下来,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更大的骚乱隐藏在静寂之中。

情势剑拔弩张,张玉伯、藩季良等人在府衙内,心里并不轻松,不要说外面人的心态,便是有些老吏也怕跟着张玉伯得罪淮东,差不多有近半人数到午后就托病离开府衙,再也不肯露面。

张玉伯动怒,要带着人手直接抄林续禄的贷栈,那些留下来的老吏,包括藩季良在内,都一齐将张玉伯强拖住。

顾天桥还是骇猴的鸡,身为林庭立嫡长子、林缚族兄的林续禄,即使在淮东兵马控制江宁城之前,在江宁也是一个大人物。

林续禄凌晨过来捞人时,几乎叫藩季良怀疑赵舒翰猜错了林缚的意图,还是张玉伯脾气硬,将林续禄直接拦在门外,给他吃了个闭门羹,但没想林续禄天一亮就给他们下这样的狠手。

城里要是真出现大规模的骚乱,林缚可以堂而皇之将张玉伯从权知府尹的位子赶下去。

“是不是到陈园走一趟,这情势拖下去,对淮东毕竟也不利啊?”藩季良在公案前踱着步,出声询问坐在公案之后、脸容肃穆的张玉伯。

张玉伯缓慢的摇头,说道:“米行今日歇业盘仓,但过了今日,明日再如此,囤积之意彰然也,当以国法治之……”

“好,有国法当依,有乱事当除,有张大人在,江宁往后当可大治!”

藩季良谔然回首,只见沈戎陪着海陵王走进来,赵舒翰跟在后面朝他们挤眼睛。

海陵王经太后议许参政,出入衙堂可以不禀而入。

不用赵舒翰提醒,藩季良也晓得海陵王与沈戎这时候过来,多半是唯恐乱子闹得不够大,但当下他也只能跟张玉伯到堂下来迎来:“下官见过王爷、沈大人……”迎海陵王到堂上而坐。

“此间事,太后已知,特命本王过来问一问,”元鉴海当仁不让的坐公案之后的主位,说道,“奸商当道,国法难容,有人传是彭城公在背后替这些奸商撑腰,但本王绝不相信彭城公会惘顾国法、容奸商乱世,是不是请彭城公过来商议此事以求个妥善解决之策?”

“好,当依王爷所令,下官就遣人去请彭城公过来。”张玉伯一口答应道。

藩季良暗自心焦:海陵王与沈戎过来,明摆着不安好心。

林缚藏在幕后,这事情还有个缓和的余地;要是林缚亲自出来,事情再擅僵,那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要是林缚不出面,他们还能派衙役去强请?

林缚能举荐张玉伯,但当真要将张玉伯赶下台去,海陵王跟沈戎能阻挡吗?

衙堂里的老吏里,也有看不惯东阳乡党如此嚣张的;听着张玉伯有令,便有两人站出来,赶往陈园去请彭城郡公出面。

张玉伯坐在堂上,与海陵王、沈戎、赵舒翰议论治市之难,藩季良忐忑不安的坐在那里,就担心林缚臭着脸走进来或许根本就不露面。

这边等了片刻,就通报彭城郡公的车驾已到衙堂外,藩季良心里稍稍松懈。未等这边起身相迎,林缚与林梦得、高宗庭便走将进来,看向元鉴海,说道:“这事都惊动太后、王爷,也太不像话了……”

“也今时江宁城百万余口,粮断一日,饿殍逾千,”张玉伯请林缚到堂上而坐,不卑不亢的说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劳烦彭城公出面……”

“乱世当用重典,商贾乱世,彭城郡令当如何处之?”元鉴海看向林缚,言辞尖锐的说道。

“有法当依,江宁城事,有张大人主政,我怎么能乱言?”林缚轻轻的将元鉴海指来的矛头拨掉,说道,“一切都还要听张大人拿主意,我等过来只能做个参谋……”他也不到公案前的主位与元鉴海并坐,而是在公案左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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