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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114)

算着时间,黄秉蒿降,恰恰也是永兴帝弃江宁的消息传到江州之时。应是江宁沦陷,叫黄秉蒿生出大势已去的绝望,不然就算亲族被执,黄秉蒿多半也不会轻易献降……

当日在文华殿争执西逃之事,陈西言说“社稷或存、帝室将亡”的话,倒非危言耸听,人心所向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说得清楚的;想到这里,高宗庭又想:也许黄秉蒿还能争取一下……

※※※

十二月初二,清晨的崇州,霜覆大地。

车马辚辚出新城北上,镫亮的铠甲反射着朝阳耀眼的光芒,对淮东官将清楚的民众,瞬时能看出这支车马队的不凡来,坐车的不论,在队伍前头骑马而行的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吴梅久、周广东、孙丰毅、李书义等人,无一不是淮东留守崇州的要员,他们一起出新城往北而行,是做什么?那队伍所拥的三辆马车里又坐着谁?

难道这数日来所传,请太后还都一事,今日便要成为现实?

旧城这边拂晓时就派兵卒净了街,甲卒从旧城南城门一直列站到海陵王府。

早就得信的苗硕、左贵堂等人,在海陵王府的大宅门里,心情又是激动又纠结:江宁那里还打着仗呢,这时候淮东就请太后还都,是不是早了些?

留在崇州的人,还不知道江宁城里的浙闽军今天清晨就大乱了。

车马队到海陵王府前,秦承祖、林梦得二人领着崇州留守的官员唱诺:“社稷危难,帝弃江宁,巡狩淮西,我等奉彭城郡公之命,恳请太后为社稷念,还都主持国事!”在海陵王府之前行三跪九拜之礼……

苗硕等人将里面将朱漆正门打开,迎将出来,笑脸道:“秦、林诸位大人,是怎么个事情,这大清早的就闹这么大的动静?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无太后旨意,我等不敢逾越。”秦承祖回道。

“我这便去请太后旨意!”苗硕说道,淮东一板一眼的做事,他也不敢马虎,小溜起来跑回王府东苑去……

※※※

东苑里,海陵王元鉴海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厢房里不停踱步,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又听不真切,心里火燎火燎的。

虽说淮东这次是请太后还朝,他这个海陵王顶多是跟着回江宁去,大事暂时还跟他没有关系,但终究是离开崇州这个穷乡僻壤,离龙庭大大的跨进了一步,怎叫他心里不激动?

太后梁氏反而像一截枯木似的坐在铺着厚褥子里的椅子里,大半天没有什么动静,身子枯瘦,但精神矍铄,耳目也比往日灵便多了,听着轻便跟踮了脚似的脚步声,张口问道:“是苗硕吗?”

“老祖宗耳朵真是尖得很呢,老奴可是踮着脚在走路……”苗硕走进来说道。

“除了你,这府里还有谁踮着脚走路的?”梁太后问道,“外面是怎么个情景?”

“淮东留在崇州的头面人物,秦承祖、林梦得他们纠合着崇州的官绅,都跪在外面请太后还都。除了还都之外,还请太后主持国事呢,”苗硕回道,“还有两辆马车的人物没有露脸,应是郡君顾氏……”苗硕又不无担忧的添了一句,“这江宁还有一仗好打,彭城郡公信心似乎也太足了一些!”

“唉,”太后梁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宁王终究是上不了台面啊!”又跟苗硕说道,“江宁即便是打烂了,跟淮东也无干系,毁的终究是元氏的根基。你们都去收掇收掇吧,淮东怕是等不及就要把哀家推到火山口上去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主持国事有那么好主持的?”

“再是火山口,也要比这冷牢好百倍,老祖宗这时候可不得抱怨啊!”元鉴海说道。

太后听了直皱眉头,他听了却是兴奋:请太后还朝是一回事,请太后还朝主持国事又是另一回事——表明淮东这次即使不把宁王废掉,也不会仅限于用太后牵制宁王,而是明明摆摆的要请出太后压制宁王,再往下一步,就是废帝另立……

不把宁王废掉,这江山社稷跟他元鉴海有个屁关系?

太后梁氏心里苦笑,晓得海陵王这些年也吃够了苦头,太计较个人得失,难免无法顾及帝室大局,说道:“鉴海,你也出面去张罗,这时候还不是你拿王爷架子的时候;哀家怕闹腾,老婆子一个,也怕见人,其他人都留在外面招应,让顾郡君进来吧!”

苗硕飞快的跑去王府宅门口传旨,召顾氏进太后所居的东苑相见,其他人等都到王府正堂由海陵王出面招应。

秦承祖与林梦得对视一眼,心想:梁家这个老妇人年老心不昏,知道夫人是个软杮子。心里即使担心夫人不是太后的对手,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只是淮东的属臣,由海陵王出面招应已经是相当的客气,总不能强行出面,由他们代夫人去见太后谈种种条件吧……

顾君薰这时候听着声音才下车来,阳信公主元嫣这些天常在彭城郡公府上,也是临时随行回来,陪在顾君薰的身边:苗硕过来行礼道:“嫣公主也回来了,太后还念着你呢……”

这时候最后面一辆马车,也有人掀帘下来,苗硕抬眼看去,却是极美艳的妇人,站在那里,气势堪要将顾氏压下来,也非此前所见的林室人顾盈袖,讶然问道:“这位夫人是?”

“妾身乃淮东军司内典书宋氏,奉彭城郡公所命,来奉太后还朝……”宋佳说道。

卷十 权倾 第130章 还都

“妾身乃永泰伯宋公收养的义女,蒙彭城郡公不弃,隶为典书,在军司任事已有经年,太后身边乏人照料,彭城郡公特命妾身来听候太后差遣!”顾君薰等女眷移步东苑,给太后请过安,宋佳盈盈而拜、自承家门……

太后梁氏满目狐疑,宋家在闽东战事之际才降淮东,宋浮的养女怎么会早就在林缚身边任事?如此艳美的一个妙人儿,林缚单真将她留在身边以典书任事这么简单?

宋佳也是有苦说不出,她与奢明月在山庙中被俘,尔后奢家派人刺杀她们,她才身心都给了林缚。当世道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要说奢家派人来刺杀她不会受人谴骂,便是她被俘时没有立即殉死,就已经是她的失德,是她的一万个不是了——宋氏附淮东不假,宋佳的真实身份却永远都见不了光。

但是宋佳没有身份也不行,林缚才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来,宋佳从宋浮的亲生女转身变成养女,这内外才算是统一了口径、掩人耳目。

这其中的内情,除了极有限的当事人外,又有几个人晓得,便是宋氏内部也仅三五核心人员知悉?太后梁氏即便满心狐疑,却也不得不信,即使不信,也不得接受彭城公林缚在她身边按排下这个钉子。

苗硕等侍臣听到这里,心里只是恍然:难怪宋氏如何轻易就降了淮东,原来早就有勾结。

林缚在杭州得知高宗庭率兵卒进守皇城,便知道大势已经在淮东的掌握之中,将浙闽军驱逐出江宁不是难事,真正难的事情,是要在最快的速度里,将江宁的形势安顿下来。

江宁的形势安顿下来,并不是简单的派兵占领江宁城就可以的。

淮东兵马能直接控制江宁城不假,但包括两淮盐税在内、原江宁政权所掌握的每年多达七八百万两银的税赋,却非淮东能立即掌握的。

永兴帝弃江宁西逃,自毁长城不假,但他毕竟还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主,包括六部官员都逃去庐州,淮东兵马占据江宁之后,能据江宁城而守,但没有大义名份,要求各府县将税赋送来江宁。

也许地方府县也不会将税赋钱粮押解输往庐州,更大的可能是将税赋都先截留下来,以观望形势……

为维持自家十数万兵马,淮东已将当前的财力运用到极致,但淮西、荆湖、包括江州军等军政体系要维持运转,就需要江宁按季拨给足额的钱粮才行……没有钱粮,即便是董原、刘文穆、岳冷秋等人再顾全大局、能耐再大,荆湖、淮西以及湘州的形势都有可能迅速崩溃掉——最终只会叫奢家在江西、湖南一带夺得更大的喘息空间,罗献成的长乐军也会趁机作乱、进占荆湖,燕虏更不可能放弃南方大乱的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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