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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1104)

稍迟疑,就看见那簇动的骑卒,仿佛黑色潮水涌上对面的岭头。

初看来敌就是己方的数倍之多,郑明经哪敢滞留接战,兜着缰绳,率扈骑就往回逃。

换作别人,或想这是疑兵,或担忧前头有伏兵,周普摸着寒风吹拂下冰冷的兜鍪,沉声喊道:“第一营的儿郎们,换马杀敌,你们的战刀该饮血了!”

淮东没有条件给骑卒都配两匹战马,故而赶路时所乘是走马,高大威猛的战马随行,不到追敌或冲杀时不骑。

周普一声“换马”,赶在最前头的六百披甲轻骑即换上战马,战刀出鞘,雪亮映着远方岭头的残雪,杀气腾腾。

周普叫赵豹等将约束余部,殿后缓行跟上,他亲率六百余骑以锥形阵就直追下去。

八百余骑,在鹤塘的低岭、平原之间,仿佛黑色、褐色的两股潮水,铺天盖地的漫开,马蹄雷动,喊杀震天。

浙闽军本身就缺少冲刺力好、耐跑长程的威猛战马,郑明经身为大将,亲卫扈骑配马,也仅是一人一马,又走了小半天,不及淮东骑兵刚换上的新马力足、快捷。

怕是等不及与后方的步阵接上头,就要给淮东骑兵追赶上,郑明经手下一员亲卫将领咬着牙兜住缰绳用大力停住马,引着烈马痛嘶,悲声说道:“将军记得不要亏侍俺家老娘跟三娃子!”铁兜着马头往回转,喝道,“头断碗大的疤,叫淮东儿晓得八闽战卒都是不怕死的种……”当即就又有十数骑脱离队伍跟着往回冲。

郑明经忍着悲声,他万没想到淮东军前哨骑兵竟然如此蛮横打来,说到底还是缺乏跟淮东军平地交锋的经验。郑明经唯有晓得他不能死,他若战死在这里,左翼两万子弟怎么办?这员八闽勇将,这时候心头也给恐惧攫住,拼命抽打马鞭往北奔逃。

看有死士回冲,周普刺激得嗷嗷直叫:“黄羊儿,前头有大鱼,你给老子加把劲,前头十数敌要是挡住老子的路,老子拧下你的头来……”两百余骑,在奔逃时有十数人绝死往回冲,还有十数骑停下来,等着当死士挡住他们,怎么看都知道他们是护着紧要人物往回逃。

“周豹子,你不要将自己当成大鱼送上门去。”周普左侧一员骑将大声嚷道,拿马刺刺马臀,分出数十骑往迎面撞来的十数浙闽骑卒裹去,周普率部大部从侧翼错过,仅为这十数死士耽搁了片刻,继续往北追去。

天寒地冰,岭下残雪已尽,铁蹄溅起的冰屑仿佛飞雾,郑明经十数扈骑呐喊着发起自杀式的冲击,也不射箭,两相撞到一处,刀枪格击,血肉横飞,当下双方就有十数人落马来……

卷十 权倾 第122章 勇战

以往淮东攻打明州府、打永嘉、台州府、打会稽府,打闽东,多为险辟山地间的城池攻防,淮东军展开的攻势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不冒进、不退缩,快速行军也都在安全的范围之内撒开脚丫子跑,接敌之前也会变得相当谨慎。

早年的燕南勤王以及前期的淮泗战事,淮东军在平原地区快速运动作战的特点,浙闽军将领是缺乏切实体会的。

与郑明经一样,这些年来,周普多在林缚身边担任宿卫,外人对他的性子也缺乏足够的了解,有多少人知道威猛如虎豹奔山的战法?

郑明经也是勇将,能做到身先士卒,才亲自到鹤塘侦察敌情,谁能想到几乎是毫无预兆的,淮东军大股骑兵就撞了过来?

周普认准前头有条大鱼,便丝毫不顾自己在淮东的地位对浙闽军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条大鱼,率部猛冲直进,反而让赵豹等将率大部骑兵压在后面缓缓跟来。

大白天,视野也阔,郑明经想换掉衣甲分头逃跑也不成,只能不断的分出死士进行拦截。

敌分兵拦截,周普亦分兵,以三到四倍的兵力裹住敌卒。

周普只是盯住那员给敌骑护住北奔的浙闽将领,咬住不放。

郑明经亲率往鹤塘侦察的扈骑都是亲卫,亲卫是亲信,也是心腹,但卫护主将的安全是他们必须要覆行的职责。

即使在淮东军里,也有“主将死,亲卫无战功、无伤而存者皆斩”的铁律。

浙闽军分出来拦截的兵马,有护主决死的意志,但奈何兵力上处于绝对的劣势。

周普所率的骑兵,本就是林缚身边的宿卫精锐,个个精擅骑射、刀术。这次虽随军南征,但一直都没有参与战斗的机会,跟周普一样,上上下下都闷得慌,想要来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发泄一下。

这年头,有人畏死,有人嗜杀,淮东骑卒绝对要属于后者,杀气腾腾迎敌而来,挥舞的战刀仿佛要将空气劈开,霍霍作响,刀闪血绽。

从鹤塘到方家洼,不过十数里地,敌我双方就厮杀成数团,刀光血影中,不断有人身首分开、坠马落地,落在冻实未融化的寒冬土地上,铿然有声。

淮东骑营凭借绝对多的兵力,以轻微的伤亡,就将那一拨拨护主心切、主动断后的浙闽骑卒砍杀干净,仅少数人突围逃散,一时间也来不及去追。

伤者裹伤,聚到一起,兼照顾重伤,余下的人马则继续拍马往前赶来跟周普汇合;赵豹等将率骑营主力,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要防止周普在前面遇伏,做好随时赶去救援的准备。

方家洼是沙河上游的一座浅湖,洼为陷地,雨时积水成湖,入冬后方家洼只剩下一座小水塘。上游的来水已断,溪谷里露出洁白的溪石,下游也仅仅有两三步宽的水面闪着粼粼波光,出水塘往北流去;纵马踩破河冰,还没不过足胫。

干涸后露出来的湖滩,还有大片倒伏的芦草,嵌在低矮山岭之间,仿佛褐色的绒毯,整个方家洼就像一只周广数里的浅锅。

郑明经逃到方家洼时,身边就剩下二十余骑扈卫;这时日出之后就从姚家冲大营出发、沿沙河西岸南下的两千步卒也刚好赶到,正走到方家洼的锅底位置,从上游沿河岸而来,两千余步卒分作四列,绵延开来有里许长。

郑明经在扈骑簇拥下是一路夺命狂奔,即使到方家洼南面时,遇到两千步卒所派出的前哨,根本就无法抢先一步逃回来向两千步卒提前示警——两千步卒听到哨骑连纵马狂奔边吹起的警哨时,周普已率三百骑驰上方家洼南头的一座低岭。

郑明经驰马进入步卒阵列,心里没有得救会合的欣喜。

敌将如此敢打,要是一点都不犹豫就冲上来,他们连变阵的时间都没有。步卒在行进中给大股骑兵撞上,只能说是一场灾难。

郑明经恨得拿刀鞘刺马,马痛嘶一声,前蹄没有扬起来在空中踢两下,身子骤然间倒下——郑明经及时跳开,看着追随自己数年的战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心情不好受。

这数月来,郑明经多次身当士卒,率部冲阵,这匹名马也受伤多次,留下暗疾,这一路狂奔,倒是先支撑不住倒毙在地。

郑明经心头有不详的预兆,他跨下部众让出来的一头战马,没有打马再逃——想走怕也来不及,跑了十数里地,跨下战马越来越疲,这边步卒又是行进队列,难以阻挡追兵从侧翼饶过——郑明经兜着缰绳,大声吆喝着,要三员营将立即调头,指挥兵卒往左翼山头跑。

根本没有时间将两千余众收拢起来结阵,左翼山头隔着满是乱石已经干涸的溪谷,对追上来的骑兵多少有些阻碍。

两千步卒行进时是呈一字长蛇,仓促遇敌,唯有从侧翼寻找一个首尾都近的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收拢阵型,至少也能将左翼的软胁护住,不受敌骑正面冲锋。

周普跨在马背上,兜着缰绳,将方家洼尽收眼底,相距浙闽军两千步卒不过六七百步的样子。

看着那条紧追到十数里地的大鱼进入步卒阵中,周普浑身气血翻腾,不是可惜,不是惋惜,而是杀气腾腾的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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